第4章

窄门
窄门
已完结 我错了下次还敢写

这是叶莲娜第一次坐这么宽敞的马车。

她坐过马车,就在前往主城的路上——如果趴在马车顶也算“坐”的话。

那是一辆商人承包的普通马车,顶棚有些粗糙,木屑把她的手划出几道细小的口子。

眼下这辆马车却大不相同:它的木材明显更好,四周缀着昂贵的流苏,内部的陈设由宝石蓝和罂粟红铺满,座位十分柔软。

更重要的是她面前坐着的人——塔露拉姿态板正,佩剑平放在坐垫深处。

贵族教育的厚重痕迹在她身上盘旋。

她正透过窗口望向外面,似乎有隐隐的……愉悦。

离开家的公爵竟然反而放松了下来。

“你愿意继续跟我说说昨天的事吗?”塔露拉前倾身体。她换了一套简便的衣服,那些繁琐的金属挂饰全都摘掉了。

“可以。”叶莲娜双手放在膝盖上。

她穿着一身公爵府统一的佣人装,身份是随行女仆。

讽刺的是,就连公爵府的下人的衣服所用的布料都比那些偏远地区的人民要好。

塔露拉适时地提出要求,“不过在那之前,请给我一些证明。”她昨晚想都没想就信了对方的话。

虽然塔露拉敢肯定叶莲娜没有说谎——王国里,法师本就物以稀为贵,一位掌握着法术的女士没有必要向谁说谎,更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孤身闯进公爵的城堡——但出于各种重要且复杂的考量……她还是想要得到确切的证据。

叶莲娜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即同意。她知道塔露拉的诉求是合理的。她的表情出现一丝犹豫,但不像是抗拒。

塔露拉被她解衣扣的动作吓了一跳,“需要我转过去吗?”叶莲娜手脚麻利,几秒就扯松了束带,敞开上衣,此时再遮掩反倒成了装模作样,塔露拉干脆直接地看着她的举动。

她的皮肤太白了,远超苍白的范畴,几乎是青白。

大概是法术造成的某种后遗症,就像塔露拉的体温高过常人一样。

也因此,一点点痕迹在上面都特别突出。

叶莲娜的肩膀和胸脯的交界处烙着一块醒目的红色图腾,和宫廷晚宴上常见的杏仁饼差不多大。

它的颜色太醒目了,刻在卡特斯洁白无瑕的皮肤上,视觉效果几近残忍。

根据魔法书记载,这种图腾不是单纯的画,而是一种法术的具象表现,其下蕴含着魔力达成的效用。

更惊骇的是,它所描绘的烈火卧龙图……塔露拉再熟悉不过。

那是雅特利亚斯的家徽。她的剑柄上就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怎么可能……”塔露拉震惊得说不出话。

“您没有见过吧?”叶莲娜轻描淡写地袒露着胸襟。

图腾左边是一粒小痣,落在她的左乳中央,仿若畏惧着巨龙的蝼蚁。

“在我们那里,这是象征荣耀的痕迹。只有向德拉克宣誓过的人才能获得。”

“它……”

“它代表着法术的恩泽。”叶莲娜的手心凝聚起细腻的冰霜,“几百年前,是红龙把一部分力量分给了边疆,那里的人民才能学会魔法,战胜严酷的自然,安居乐业。”

塔露拉在历史书上学过。

书上还说,即使只是九牛一毛的份额,龙的力量仍然太多了,人民无法驾驭,所以还有一部分被寄存在边界的山川之中。

塔露拉一直以为那只是吹捧德拉克的虚构传说。

“村里很多人都有这个图腾。”叶莲娜语出惊人,“十年前,你和爱德华殿下把它赠给了我们。”她的语气染上一丝不悦,“所以实际上,当我想要用法术攻击你时……”她将手中的薄冰挥向塔露拉——那图腾流动着红光闪了闪,叶莲娜嘶了口气,“就得忍受‘忘恩负义’的惩罚。”这就是为什么她的身上携带着其他冷兵器。

“……为什么?”除了发出疑问,塔露拉不知道还能如何表达眼前的震撼。

“因为我们是公爵的私兵。”叶莲娜穿好衣服,将图腾彻底遮盖。

“私兵”。万万没想到她的嘴里会吐出这个词。“什么私兵?”塔露拉险些站起来。她的角只差一点就要撞到车顶了。

“意思是只向公爵一个人服务。”叶莲娜倒是很平静,“我们效忠的不是王国,不是北地,也不是雅特利亚斯,而是爱德华——现在是你,塔露拉。”

“这不可能。”塔露拉用否定表达困惑。

考虑到北地的独立性本就很强,即便国王和教会都没有天眼,没有发现并追究这种私自滥用法术的行为——“卡谢娜不会允许……”

是啊,卡谢娜当时在做什么?

塔露拉顿了顿。

她最早的记忆只到八岁,卡谢娜已经是她的母亲了。

当时的卡谢娜还会在睡前给她讲故事,把她的脑袋放在大腿上抚摸她的耳朵。

那些错觉般的温柔是随着时光飞逝而慢慢消失的。

塔露拉的个头日渐拔高,卡谢娜对她也越来越无情,以至于她曾经因母亲的冷淡而手足无措。

每当想要剖开她的心看看是不是黑色的,塔露拉就会想起很久以前的卡谢娜。

至少在不惩罚孩子的时候,她是一个多么美丽又宽柔的母亲,小塔露拉可以笨拙地捧着她的手学习吻手礼。

“我不清楚你们的家务事。”叶莲娜淡然地系紧衣带,“公爵——我是说爱德华先生——当时将某件重要的物品寄存在了村庄后山的山洞里,由村里的祭司守着封印。他说十年后,等你成年,便会亲自将它取回。”

我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件事。

塔露拉心想。

不知为何,她有预感,这一次,卡谢娜跟她一样是不知情者。

“但我没有赴约。”她补上故事的结局,“这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吗?”

“对。”叶莲娜的表情显现出坚决,“我要救我的家人和族人。”

“‘救’?”塔露拉敏感地问。

“那天晚上,山洞里发出奇怪的光。祭司带着不少人进了那个山洞,都再也没有出来。”叶莲娜说,“村里剩下许多掌握不了法术的普通人和老弱妇孺……我只能出来寻找办法。”

“天啊。”塔露拉不知要如何消化这似是因她而起的、陌生的异状,“也就是说,你需要我跟你回去?”

“对。”叶莲娜点头,“并且带上更多的法师……”

“你知道这是我短期内没法做到的。”塔露拉无奈极了,“我的公务、职责……我不可能因为一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理由离开主城太久,更何况还要召集一群法师……”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难办的母亲。

“这你倒不必担心。我不是来逼你立即回去的。光是赶到主城就花了我太多时间,不差这一时半会。”叶莲娜的眼里闪过迟疑,“我能感觉到他们没有死,也没有危险,只是……”

这实在太莫名其妙了。

一个神秘而独立的村庄?

塔露拉已经很难听懂她在说什么。

但她最好不要这个时候追问,那起不到多大作用。

她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年轻,掌握的权力和信息都太少,有关王国的秘密、雅特利亚斯的秘密……那么多东西未被探索。

往好处想,至少现在她知道了叶莲娜的目的和其他一些值得搜寻的蛛丝马迹,也不算毫无收获。

“那你呢?”她决定先回归实际。

“我?”叶莲娜一愣。

“你的打算是什么?”塔露拉摊开一只手,“回去吗,还是留在这里?”

“我好不容易出来……不会在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结果之前回去。”叶莲娜掷地有声地说,随即撇开了目光,“我会自己想办法待在主城。”

“恕我直言,”塔露拉说出了早就铺垫在腹中的话,“像你这样未经教会认证的法师……最好不要随意走动。”

“……”叶莲娜不蠢。

她在一路赶来的过程中遇到过不少怪人怪事,譬如驿站里边写信边诡异地打量她的老板,还有被她身上的冰晶吓得差点跪下的商人。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与世隔绝的家园,也是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世界并不把魔法视为一种寻常的存在。

她很快将自己乔装隐藏起来以便适应环境,但王国对法师的此种高度关注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来说还是有些苛刻了。

她要如何在完全不使用法术的前提下找到一份可以安稳谋生的工作?

……没关系,办法总会有的。

“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塔露拉让自己听上去尽量真诚。

必须承认,她很需要这份线索和这个人证,也很需要发展属于自己的力量。

她还不敢说北地的军队是她的,尽管卡谢娜总是如此许诺。

更何况军权只是一种必要时才格外有用的政治力量,而她远不止在政治上羸弱。

卡谢娜的存在就像一个黑洞,源源不断地吸走塔露拉的稳定、温驯、安全感和平常心。

她从来不想像卡谢娜所教育的那样成为一个野心勃勃、冷酷无情的德拉克统治者,可是宽容与仁慈只会让更多人因那个女人而受苦。

就当是为了雅特利亚斯的祖辈、为了大众、为了北地、为了真相……她也有必要将自己武装起来。

她要强大到足以把卡谢娜扳倒……甚至是踩在脚下才行。

“什么意思?”这次轮到叶莲娜发问了。

“你可以在我的授意下安定地留在主城,我还会让教会解决你的身份问题。”

“别以为我不懂,”叶莲娜没有那么容易糊弄,“你只是看中了我的法术,也不希望我给你惹祸上身罢了。”

“算是吧。”塔露拉没有否认,“你愿意给我这个示好的机会吗?”

叶莲娜低头思索,道:“成交。但我有个条件。”

“好。”塔露拉没有半分犹豫,“我答应了。”

“你都不问我是什么条件?”叶莲娜向后一靠,审视着她,“万一我要你自尽呢?”

“你不会的。”塔露拉理了理袖口,“如果我猜得没错,若是有那么一天,你更想亲自动手。”

叶莲娜的睫毛动了动,“你发誓会兑现吗。”

“我发誓。”塔露拉举起左手,“要我赌咒吗。”

叶莲娜只犹豫了一下,来不及阻止,塔露拉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剑,划破了自己的掌心。猩红的血液顺着那道不浅的伤口滴落下来。

“你干什么?”叶莲娜被她的鲁莽行径冒犯了,“我没有要你——”

“多一层保障对你来说没有坏处,对我来说也没有,不是吗?”塔露拉笑了,“请伸出手。”

叶莲娜深呼吸,勉强摊开左手,让塔露拉握住它。

红龙的血好烫,包在掌心热乎乎的。

这是一种久远深奥的魔法,法术会通过血液生效,成为一种相应的禁锢。

如果违背诺言,施术者就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塔露拉低低地念完漫长的咒语,她们的掌心贴合处发出红光,伤口处传来痒丝丝的感觉,这证明血引子生效了,真诚与信仰的女神收下她的供奉,愿做见证。

赌什么呢?

“如有违反……”塔露拉的舌尖拂过上颚,“就请女神取走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

她刻意地留了个模棱两可的誓言,既不显得急功近利,也不显得过于敷衍。

反正这只是一个为了让叶莲娜心软的筹码——塔露拉固然会为这种近似利用的说法感到愧怍,但只要在叶莲娜身上留下自己的法术痕迹,假如她去到不妥当的地方、遇到不妥当的人,塔露拉就能及时察觉了……这也是为了叶莲娜的安全,不是吗?

是的。

当然是的。

叶莲娜是把绝不能丢失的钥匙。

而从叶莲娜松动的表情不难推出,塔露拉的预估一点没错。

筹码起作用了。

塔露拉放开手,渗出的血液已被法术抽干。

伤口尚未结痂,不过也要不了多久。

可惜她只对烫伤有足够的免疫力,这也是为什么卡谢娜几年前开始倾向于用烧红的烙铁向她施暴了——只让她痛,而不真的伤到她。

塔露拉随手用长方巾把创口缠起来。

她早已习惯了皮肉的痛楚。

接下来的路途中,她们按部就班的前进、休憩、用餐,彼此都怎么说话。叶莲娜复杂的眼神偶尔掠过她的手和脸,又飘向马车外的风景。

“殿下,”车夫挥鞭刹住车,“我们到了。”

“好。”塔露拉打开车厢门——要是卡谢娜看见了,又要责备她做了“自降身份”的事,“今晚先住在这里,明天我们会到巴利伯爵的城堡留宿。”外面是一间位于市镇中心的客栈。

叶莲娜明白了塔露拉为什么要打扮得低调些。

以她的地位,的确本不该在这种条件的住宿环境屈就。

“你还住过平民的驿站?”叶莲娜没有接塔露拉递来的手,自己跳下了马车。

“我还住过漏风的军帐。”塔露拉不甚在意地收手。

卡谢娜失去意识,她得以趁机不带卫兵出门,行程自由了许多。

城市的客店往往建在信息发达的中心区域,有助于打听消息。

“非常抱歉,”老板为难地望着柜台上的铸币,“我们今天没有空房间了。”

“没有?”塔露拉蹙眉。

现在不是交易旺季,驿站里看起来也没有多少人,怎么会没有?

“连一间也没有吗?”她佯装要继续掏钱,“请理解,我和我的……女仆,真的很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

“您还是另寻住处吧。”老板的表情十分纠结,但还是说道,“这里真的满员了。”

就在这时,塔露拉的余光注意到侧门外走过几名披着斗篷的术师。她眉心一跳。

“我们走。”她转身对叶莲娜说,然后离开了驿站,视线若有若无地观察着不远处的队列。

“那是什么人?”叶莲娜也发现了外面的异常。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群术师?塔露拉的脑子极速转动。

然后她发现老板在和那些术师交谈。

“糟了。”她握住叶莲娜的手腕,牵着她躲进附近的一条背巷,谨小慎微地向外看。

术师们打扮得与普通人无二,塔露拉只是能察觉到他们身上法术的气息。

他们貌似在寻找着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叶莲娜一脸莫名。

“我们不能住在这了。”塔露拉对她说,“那个人手上的怀表……”有海因里希的家徽。

海因里希雇佣的人?不去找他们丢失的小姐,在这做什么?更何况这里根本不是侯爵的领地。

但他们也不像在找我。

塔露拉的手架在剑上,对现状感到十分不解。

尽管如此,还是谨慎为妙。

她鄙夷着卡谢娜的多疑,但卡谢娜训诫的每一句话都被她该死的大脑记住了。

难道海因里希小姐的事故真的不单纯吗?

虽然她只去过一次海因里希侯爵的城堡,而且是在多年前,她还是个只能仰望母亲后背的小孩,但她不能赌他们如今一定认不出她。

更何况她的血统可以靠谎称瓦伊凡瞒过一般百姓,要瞒过术师却有些危险。

德拉克的火焰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呢?”叶莲娜的话把她从思考中拉出来。她不准备过问塔露拉的事,“我不介意睡在野外。”

“我不会让你睡在野外的。”塔露拉赶紧道。

“比起睡在红龙身边,或许还是睡在野外更安全。”叶莲娜凉凉地说。

“噢,意欲行刺的可不是我。”塔露拉开了个玩笑,随后看到叶莲娜冷冰冰的神情,“对不起。”

“没有贵族向仆人道歉的道理,别折煞我了。”叶莲娜接着说,“你多余的幽默感可以留着向金枝玉叶的小姐们散发。以及,在你抉择出我们今晚是睡在树上还是马厩里之前,请松手。”

塔露拉松开她的手腕。城里也有其他次一点的驿站,但塔露拉不准备再碰一次运气,“我想到了另一个地方。”

塔露拉领着她绕过术师,到驿站后面重新登上马车。“去教堂。”她告诉车夫。

这座城市的教堂的规模不大不小,礼拜时或许会有点拥挤,不过容纳两个人自是不在话下。

她在车上临时教导叶莲娜向神父行礼,后者没有提出异议。

“您是……”神父看了塔露拉出示的徽章,点点头,“晚上好,殿下。”

“这是一场没有提前通知的造访,麻烦您了。”塔露拉公式化地笑了笑,“我们待一晚就走。”

“我对那件事略有耳闻。”神父和一旁低眉顺眼的修女低语了两句,修女退开半步,指引她们到教堂后方的住宿区去,“但愿那位女士平安无事。”

“但愿。”塔露拉顺势说,没有意外于宗教人员的知情。

但愿吗?

她默默叹气。

不,不能怀疑……只要海因里希小姐还活着,她一定会接她到公爵府,永远对她好的。

修女要把叶莲娜带去和修女们一起住——借宿教堂的贵族的女仆通常的去处,塔露拉连忙制止,“她和我一起。”叶莲娜是未注册的术师,让她一个人待在教堂的某处?

塔露拉会睡不着觉的。

叶莲娜可是她的救命稻草。

修女神色了然,显然误会了什么,但没关系。这里是教堂,许多事只能深埋,心照不宣。出于保险,塔露拉不介意损失声誉。

“那儿是怎么了?”为了打破尴尬的沉默,她没话找话,指向一处钉满木板的内室。

“那是旧的忏悔室。”修女回答,“里面的结构有点坏了,正在等待修缮。”

“什么是忏悔室?”进了房间之后,叶莲娜突然问。

“圣徒们告解罪行的地方。”塔露拉解释道。叶莲娜的家乡竟连小教堂都没有吗?那未免太过偏远了。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进去过?”

“没有。我母亲不是一个特别虔诚的信徒……所以我很少去教堂。”说到这里,塔露拉顿住了。或许她应该进去的。她的确有想要忏悔的罪行。

修女送来了晚餐。

叶莲娜明显不太有交谈的欲望,于是两人都早早歇下了。她说了晚安,但叶莲娜没理她。

舟车劳顿一整天,塔露拉已然疲惫无比,却又想起前一晚发生的事。

卡谢娜晕倒在她怀里的触感柔若无骨,令人反胃,宛如冰凉的爬行动物。

她的体温一直这么低吗?

像尸体一样。

塔露拉从她腿间摸到溢出的浊液。

好在那里还是热的,又热又紧。

……母亲?

她如梦初醒似的叫了一声,嘴唇还凑在卡谢娜裸露的乳头边。

她长高了太多,想要含住那早就没有乳汁的生命的厨房就必须伏低身体,不能效仿儿时的自己,仰头便是妈妈柔软的胸脯。

母亲。母亲。母亲。你真的是我的母亲吗?

如果是假的,那么你究竟是谁?如果是真的……要怎样胸襟宽广的神才愿意宽恕这一切?

宽恕一个在她可恨的母亲的身体里留下罪孽的女儿。

联想到被木板钉死的漆黑的忏悔室,塔露拉无可避免地做了噩梦。无所谓了,噩梦对她来说一度是家常便饭。

她跪在告解厅,进门的修女长着卡谢娜的脸。

黑白的修女服和她死气沉沉的面色倒是般配。

哪怕十字架也遮不住她身上邪恶的气息。

她傲慢地坐在正前方,鞋尖抬起塔露拉的下颌。

塔露拉在梦里动弹不得。

我有没有教过你——

又是这个句式。

——不要低头?

你在向谁低头,我的公爵?骏鹰的鞋底擦过她的脸。我说过,你不能向任何人、任何事低头。

背上仿佛压着十座大山。塔露拉拼了命也站不起来,张开嘴却说不出任何话。

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卡谢娜起身。

塔露拉的视野里是褪下的修女服。

它们一层层地滑落、堆叠,露出下方苍白的身躯。

卡谢娜赤身裸体地立在十字架前,依然冰冷、恐怖。

这种可笑的乱伦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实质的益处,但却是个惩罚不听话的孩子的好方法。

她走近,抓着塔露拉的头发强迫她舔自己的私处,动作抛弃了优雅,堪称粗鲁。

塔露拉被肉缝厮磨,呛得泪水涟涟,哪怕她像熟悉母亲的手段一样熟悉母亲的阴道。

淫秽的液体顺着卡谢娜的大腿流下来。

塔露拉的下半张脸湿透了。

她能站起来了,但肢体依旧不受控制。

她麻木地走向卡谢娜,拇指分开她鲜艳的褶皱,把自己硬生生挤进去,穴口被撑开到极致,而她所做的只是机械地插入再抽出。

来吧。卡谢娜爱怜地摸她的刘海。射进来。我厌倦你的无能和叛逆了。我会生下新的红龙,把它培养成完美的领主。

你说什么……?塔露拉忽然可以操控自己的声带了。她怔怔地问。

我会……生下……新的红龙。卡谢娜的脸扭曲、皲裂、融化,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黑烟,阴森地嫁接在女人美艳的身体上。

我听不清。塔露拉恳求道。

妈妈不要你了,塔露拉。黑烟不厌其烦地说。我像抛弃你的父亲一样抛弃你。

塔露拉颤抖着射在她的深处。卡谢娜的腹部开始肉眼可见的膨胀,直到可以装下一个婴儿。黑烟没有五官,但仿佛可以看到祂露出得逞的笑容。

不。

没有剑。

塔露拉拿起了手边的十字架。

她睁着眼把十字架捅进了这具或许可以被称之为“母亲”的躯壳的心口。

没有血,这是一张空空如也的皮囊。

她拔出十字架,又捅进祂的脑袋、肚子、肩膀、大腿,都是徒劳的无用功。

但塔露拉无法停手。

“母亲”很快被摧残得千疮百孔,成了一块白花花、乱糟糟的东西。有什么玩意要从这块东西的肚子里钻出来了。

塔露拉仓皇地扔下十字架,转身想走,忏悔室的门却被木板钉紧,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不管她怎么疯狂地撞它、踹它。

她被冷汗淹没,瞳孔紧缩,喘不过气。

塔露拉——塔露拉。身后又传来呼唤。她不敢回头。

多么可爱、乖巧、崭新的德拉克。我会叫她塔露拉。

卡谢娜的声音继续说,一瞬间近在咫尺,仿佛在贴着她的头皮说话。

塔露拉,来见见爸爸。

“啊啊啊……!”

她的手肘打到了什么。

“塔露拉!”叶莲娜的声音非常尖锐,“你发什么疯?!”

塔露拉惊魂未定地呆愣了几秒钟,僵硬地环顾周遭。叶莲娜不知为什么躺在她的床上,而她逾越地——掐着叶莲娜的脖子。

“抱歉!”塔露拉跌跌撞撞地冲下床,扑到桌子上,“抱歉,叶莲娜,我……”她连着吸了两口气,“我有没有说什么?”

她做好接收怒火的准备了,但叶莲娜竟没有生气。

卡特斯看了她一眼,也下了床,“没什么,只是一直在惨叫,所以我过来想叫醒你,而你拼命反抗。”

“……抱歉,真的。”塔露拉头痛欲裂,“我没有打你吧?”

“那我会先一步揍在你漂亮的脸蛋上,公爵。”叶莲娜拉开窗帘。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反正我也没睡好。”叶莲娜貌似没太在意,“天快亮了,如果你还要去找那个什么伯爵,可以出发了。”

“……好。”塔露拉重重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闭了闭眼。

叶莲娜倒了杯水,眉毛不易察觉地向下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

一刻钟前,她睁开眼,听到另一张床上传来挣扎的动响,并且越来越激烈,差不多算得上惊悚的程度。

她略一犹豫,还是掀开被子走了过去。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塔露拉眉头紧皱,攥着枕头,似乎极其痛苦,好像梦里有人在拿鞭子抽她。

“醒醒。”她象征性地喊道,“塔露拉,醒醒。”

叫不醒。魇住了?叶莲娜无奈地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一下两下没有用,第三下时,塔露拉安静了一小会,然后蓦地一把将她拽了过去。

塔露拉用力过猛,差点把自己都给带下床,再加上叶莲娜猝不及防,没有及时挣脱。她们就这么歪歪扭扭地砸在床上。

“你这……”她恼怒地正要用暴力帮她清醒,却被对方毫无章法地抱住了。

由于法术,她的体温偏低,抱起来想必是不会太舒适的。

即使这样,塔露拉也没有醒。

谅在她被困在噩梦里,叶莲娜善意地忍了两分钟,终于在察觉到被子里有火热的异物抵在腿上时彻底耐心耗尽,钝头的冰锥逐渐生成。

……母亲。

但是塔露拉小声呢喃道。

“母亲……”

叶莲娜勉强挣脱的右手在黑暗里不小心触碰到公爵的脸——冰凉,湿润。

是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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