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夏末秋初

下雨了。

没有诗情画意,只有淡淡愁绪。

愁的不是什么爱恨离别,只是因为有人没有带伞,仅此而已。

清用书包遮住头发,聊胜于无,一路小跑。

这附近有些莫名其妙,连个能买伞的便利店都没有,沿途多数店铺都关着门,一片萧条。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他只得就近来到一家尚在营业的理发店暂且避雨。

清抖落着身上的雨水,望着黄昏,心想今天指定得很晚才能到家了。

“你好,请问是推大背还是推小背,大的100,小的50……”

一名女孩来到他身后,声音有些忧伤,不知道是否也是因为雨。

“不,我只是来避避雨,抱歉。”

女孩的出现让清有些局促。

他看向店内,地面整洁,剪发工具也不像是用过的样子,隐隐猜到其中含义。

“可是,我妈让我来招待客人,我不好交差……”

清探手接住几滴从屋檐滴落的雨。

他是人,但还不是那种人。

“你的线,都要上交么?”

女孩愣神,不知道对方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清俯身坐在了门槛上,欣然道:“这样吧,我给你200,多的自己留着……就陪我聊聊天吧。”

女孩愣了愣,坐在了清的身边。

夏末里,台阶微凉。

女孩名叫洁,是一个算命先生赐的字,对方还算出来是个男孩,生下来后才发觉被骗了,那人早跑了,名字也懒得改了。

可笑的是,与她名字相对的,她干着最不洁的事——出卖自己的肉体。

这是她的母亲逼她的,两个人就这样躲在这个理发店内求着生存。她的母亲是早就在卖的,找不到别的出路。

至于她的父亲,不知道。母亲怀上了对方的孩子,以为傍上了大款,然而对方早就厌烦她的纠缠,在洁出生的前夜就离开了。

只剩下了在月光下,母亲抱着新出生的婴儿愣愣发神。

自洁出生后,她自己的身材便开始走样了,价钱越来越低,可偏偏还要填上洁这个嘴。

她很嫉妒,因为她的女儿长得挺不错,于是不可遏制地联想到是女儿夺去了自己的美貌,这将最后一丝母爱吞噬。

半年前,她终于伸出了手,将女儿亲手推进了深渊。

她的母素很高兴,自认为做了件无比正确的事,因为女儿的初夜很值钱,后面卖的价格也不低,还能放在门口撑门面,“顾客”也会变多。

洁只剩下了无奈,她不想顺从,却也只能被推着向前,能期待的,也只剩下了明天的太阳。

但她还没有绝望,在母亲不知道的本子上,她会用私藏的笔写下今天的天气以及“加油,洁”的字样。

在没有顾客的时候,她会望向门外,望着外面路过的人们,望着自己幻想不到的生活。有的人身处囚笼,却依旧仰望星空。

她经常能看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路过店门口的时候,对方时而微笑,时而忧愁,都是她触摸不到的东西。

她会根据男孩的神情,去拼命地想象对方会有怎样的生活,会经历什么样的故事,即使其中并没有自己的身影。

她明白自己所处的是一个什么地方,所以很无奈与难过。她想让对方过来,却又不想让对方过来。她不想让自己心心念的男孩也染上这种陋习。

可是今天,她看到了那个男孩向她走了过来,心中一阵激动,可随及又是一阵绝望的呐喊。

不不不……

原来他也是这样的人吗?

洁的呼吸一滞,心灰意冷,有些麻木与失神地上前待客。

“你好,请问是推大背还是推小背,大的100,小的50。”

声音冷淡而擅抖。

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为什么会向他推销这些。推小背和推大背都是黑话,小的是用嘴,大的自然是……

想到这里,洁的脸上还是染上一抹绯红,转而变为自嘲。

不过对方并没有交易,准确来说是没有皮肉交易,而是花200让她陪自己聊天。

这让洁一阵愣神,强忍着心中的荡漾,坐在了男孩身边,肩并肩。

两个人聊了很多,从洁的“从业原因”聊到清的校园生活,从清的朋友们聊到洁的父母,从雨落聊到雨停。

此后,清会经常来找洁聊天,有时还会给她塞点钱或是送点礼物。他很喜欢这个落落大方的女孩,怜悯她的经历,敬佩她的勇气。

有时清会想,洁是怎么在黑夜中保持月光般的明亮,直到……

“你就是我的太阳。”

洁送给了他一幅画,并说出了自己很久前就曾关注他的事,让发问的男孩一时不知所措,只得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画上是雨中驻足的清,打着伞回眸的情形。洁说那是很久前的事,清第一次望向自己这边的事,让她印象深刻。

清已经记不清了,只得尴尬地回应了一句“谢谢”,引得洁一阵轻笑。

母亲不在的时候,洁就会偷偷陪清出门,只要晚上上交一定的“营业额”就够了。

两人携手走在街上,幸福在止不住地飘升。

有时会遇见清的朋友,让洁一阵局促。可没想到清却举起了她的手,很骄傲地说:“这是我女朋友。”

感情迅速升温,当晚清就领着洁开了酒店,洁没有拒绝。

这是洁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事的快乐,她没有因自己的身份而自卑,只有为了对方而绽放。

对于自己的事,洁只问了一句话。

“你在意么?”

“我不在意。”

“那我也不在意。”

洁吻上了清。

炙热而芬芳的吻。

洁的母亲只要洁能把钱交上来,便懒得过问她的事。直到有个三四十岁的老矬子找上了自己,说要不二十万把女儿卖给他做老婆。

她原本还在狐疑,这个老矬子哪来这么多钱?

“都是在这附近的人了,自然有些来路。我嘛,肯定也莫得这么多,但是三个人的话,那还是有嘞。”

“三个人?”

老矬子掰了掰手指,比出一个“三”,露出了他发臭的老黄牙淫笑道。

“长这么好,那肯定是了不了一个人想玩。我们这边三个人呐,一人一天的来……你莫怕,钱啥子的肯定到位,都是老顾客了,反正都是卖……”

第二天晚,洁便被囚禁了起来,只是洁母没想到她有一部手机,是清送的。

电话里,洁终于绷不住情绪,认为自己对不起清,她没觉得自己有机会活下去了。

“总之,这不是你的问题……”

最后,清只回复了这一句话。洁听出了其中的冷漠与淡然,绝望不已,想通过绝食反抗,只得到了一顿毒打。

洁母感到十分棘手,只想尽快把洁卖出去,谁曾想那个老矬子只拿来了十万块。

“别吵了,只有十万你也很赚了。”

老矬子已经受够了洁母的不依不饶,已经拖了好几天,都够他自己玩上两三次了。

浩母咬咬牙,最终挤出了那个字:“行。”

洁与清吻别,相约再见。

“我等你。”

洁母死了,老矬子那三个人也被抓了,清干的。

那天他及时赶到,只拿了一把砍刀。砍洁母的时候,他只是在想洁会不会伤心。

清自首了,判了四年十一个月。

而老矬子的钱来路不干净,这次花大价钱来买个老婆回去,也是为了赶紧把钱脱手。作为主犯,判了十一年,另外两人分别是八年和六年。

“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出来,有人还在等你。如果你真的喜欢她,我会帮助你照顾好她的。我不反对,不过出来后你要拿出自己的本事才行。”

清的父亲来为他送行,目光灼灼。

他明白,能让自己的儿子做出这种事,拦是拦不住的,那索性……

这样也好。他是一个开明的人。

“谢谢。”

清感觉唯一愧对的便是父亲,但他依旧朗声道:“我不后悔。”

“好,有种!”

清父拍了拍他的肩膀。

清走前,回首望向远方。

某个说好在医院养伤的人,还是出现在了远处,打着一把自欺欺人的太阳伞,躲在树荫之下。

她果然还是来了。

清露出了当年雨中驻足时同样的神情,只是眼中多出了一道人影。

初秋中,叶色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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