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爱已随风

这个世界是信神的,信仰神的伟力,遵从神的意志,行使神予的权柄。

但神就是神,仅以圣光为凭,具体如何就连主教——恩也说不清。

很少有人见过神迹,只是相传圣光亲和度达到一定程度,就能聆听到神的旨意,成为神的代理人,也就是圣女。

可究竟如何…

恩摇了摇头:“所以,你终于来了。”

“主教大人,你慌了。”

恩似不为所动,只是睁开了自己的双眼。不过这双眼之内没有眼瞳,唯有一片浊雾般的灰白,不免有些瘆人。

这是他早年直视神临的代价,却也因此取得了回视神光的资格。凭此, 恩爬上了现在的位置。

“以情绪为宴,不分已我,前所未闻。果然魔女之宴相冲突的魔女是不能同存于世的。看来恨之魔女或是爱之魔女等一众情绪魔女已经死了。只是没曾想到,沉寂如此多年后,出现了你。”

“你在趁机平复心情?”

来者轻笑一声。一柄匕首样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贴上了恩的脖子上,没有冰冷的触感,只有切肤的恨。

“所以,如何称呼?情绪魔女?还是叫许?”

情绪会使这位绪之魔女愈发强大,所以恩在拼命按压自己的情绪。可面对几近实质的恨,与死亡的威胁时,他无可平复。

现在的自已打不赢对方,他很清楚。

“绪之魔女,许。”

许永远记得,记得那一天。

看着远对咏犯下的暴行,她却无能为力。尤其是那次行踪暴露后,自己再无缘面见咏,还被安上了莫虚有的罪名追杀。

悲愤之情交加,却也只能踏上逃亡之路。

一次次躲藏,一次次死里逃生,一次次刀尖上舔血。

手中始终紧握着两人的信物,一颗与咏生命相息的纯净宝石,提醒着她:咏还活着,在等着她。

让她一次次坚持了下去。

她哀,却不悔。她爱,亦不悔。

数日搏杀,她潜回城内,希望离那个她近一点儿,最好再近点儿,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只是,宝石碎了,伴着两人的心一同坠地的破碎声,在她寻找咏的路上。

她完成了魔女化,成为了一种极端的存在,已然脱离了人类的范畴,身体也被魔力代替,掌握着对应的法则,为教会所不容。

因为教会的法则是光明,所以执掌其他法则的魔女便成为了异端。

许找上了麻木的远,那位囚禁了咏的圣女,以惨败告终。只是在最后一刻,有人将她救了下来,而远也没有继续追。

她恨,恨教会,恨神,恨远。

许不明白,自己付予了最好的爱与最好的年华,与同样对自己的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最大的阻碍恰恰是神的代言人,圣女。

她不信神,如果人需要信仰,那么咏便是她的神。

“所以,圣女在哪儿?”思绪回到现在,许淡淡道。

“圣女?”恩愣了愣。

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道圣女在哪里。

原本圣女更多的是一种象征,用来扩大教会影响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可圣女嘛,终究是有百年未见了,历史上也仅有几例孤本可供参考。

恩自以为能够掌控她,却因为自己受过神赐,被圣女从根本上就压制了。

圣女由此获得了与之分庭抗礼的资格,加上作为圣女本身的影响力,两人从此开始共治教会。

这位圣女的心性与年龄严重不符,让恩很是头疼。甚至于自己的地位比圣女在理论上还要低一级,这就更让他不爽了。

“不知道。”夹着些许厌烦,不过话倒是实话。两人都没能完全掌握对方的安排,所以圣女在做什么,他自己都想知道。

“一点信息都没有?那你可就没有用了呢?”

又一柄七首抵在了后背上,这次是恐惧,直指心脏。

恩深吸一口气,嘴唇干燥无比。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两天前的西往分堂。”

恩其实很乐意见到许和远二人火并。或者说圣女与魔女火并,两者均已脱离人类的范畴。

可笑,教堂之内,圣光之下,神目之前,尽是阴暗。

少女的身影从恩眼前一闪而过,与此同时…

“主教大人,你似乎起杀心了。”

恩心头一震,身后那柄匕首顿时黑光大放,瞬间穿透其身体,只是距心脏稍偏半分。

来不及顾虑伤口,恩猛一挥手,原本昏暗的教堂主殿内刹那间神光普照。而自己的身形则是向后一仰,沉没于其中。

相对的,少女一脚踏出虚妄,沐浴神圣之中。

“不愧是神罚·临威,那么接下来会是什么?神罚·枷锁?然后接神罚·审判?”

没有回应,只有神光中冲出的无数圣力凝聚的锁链代为回答。

厌恶之心四起,灰色流涡旋于身前。

作为魔女,所谓“圣力”真的很令许倒胃,尤其是这屎黄色的神光,就像一坨糊在了她的问情之眼上,真你妈恶心。

锁链划破长空,却被尽数吸入漩涡之中。有的尝试封锁流涡,却依旧被吸纳其中,四面八方,无一例外。

“那么,该我了?”

许微笑着腾出一只手,惊怒之情交汇,愈演愈烈。

反攻号角即将奏响,可突发异变,一条长缝猛地透过漩涡,贯穿了许的身体。震惊,不解,双手的情绪之力同时褪去。

趁此机会,一抹虚影从神光中浮现,一指向许面门袭来。

血光涌动,铺天恨意渐渐凝为一柄暗红匕首执于手中,怒视虚影。胸前的挂坠上空无一物,现在被仇怨填满。

审判之刻到来。

匕首在审判威压下寸寸断裂,破碎。

随及一道身影被钉死在墙上,凭风挂着。

不是许,而是恩。

虚影化作点点尘微飘散,圣堂重新黯淡下来。

许找到了再难按捺住惊慌与怨怒的恩,看似破碎的恨意就此找到了方向,将其击碎。

许瞥了一眼墙上的恩,手抹掉腹部的污血,祛除掉其中的圣力污染,而后贯穿伤便能快速愈合。

至于墙上的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教堂的人已然被遣散,为的是不被许吸食情绪。当然,这也导致恩的尸体要在这儿挂一段时日了。

“神若有灵,愿予你半分纯净,直达天堂。”

许学着神父的模样为恩祈祷,于神像之下。

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在尝试激怒神明。

没有回应,许冷笑一声,将体内破损的血肉一口喷在其上。

部分血水顺着神像眼角滑落。

西往分堂。

人员亦被遣散,应该是圣女的手笔。

许没看到圣女的身影,只找到了远的尸体。

这个家伙在审判来临前先一步自裁了。

她静静看了一会远。

圣光凝聚成线,击碎心脏,一击毙命,然后身体跌坐于石墩上。

因为圣女的缘故,身躯并未腐烂,胸前的致命伤口依旧清晰可见。

在时间的尺度上依旧熠熠生辉。

结束了,安息吧……

指尖点在其额头之上,由圣力构造的身体被魔力扰乱,顷刻间化作点点微光,云散烟消。

作为绪之魔女,已经能自主掌握极端情绪了。与恩交战被贯穿时的表情就是装出来的,而此刻纵有万千恨意也能保证自己不失控。

所以,现在又该何去何从?

许第一次品尝到了茫然。

情绪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无故消失,和风一样,来了,总归要有去处。

如今,都不在了。

许一掌掀掉了教堂顶部。狂躁的魔力久久不能消散。

她面无表情地乱轰,一次更比一次。

纯粹的泄愤,但似乎并没有作用。

她什么都没有想,却又什么都不能忘,只能凭仇恨驱使着,直至倒下。

魔力枯竭,最后一丝力气被她用来拭去眼角的泪花,随后瘫倒在废墟中。

许已经几乎杀穿了教会,咏和远均已逝去,莫大的宝虚席卷全身。

闭上眼,良久不言。

“没想到绪之魔女也会有掌握不了情绪的时候。”

“谁!?”

现场还有一人,就在离许不远处,刚才居然没发现。

那是一位身着黑衣的少女,似是没想到许能发现她。

本能告诉许,要起身警戒。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好没意思,反正咏和远都已经不在了。

“你只能看见我吗?”少女缓步走来。

下一刻,蕴含暴躁情绪的匕首凭空贴在了少女的脖颈上。

“什么意思?”

难道不止一个人,而且我感知不到情绪?

没有情绪波动…

许站起身来,头皮有些发麻。

少女似不甚在意,将手指贴在匕首上,像涂画般将其抹除掉。许能感觉得到,那是极致的悔恨情绪。

“别这么粗鲁嘛,我好歹救过你的说。”少女摊了摊手。

许愣住了:“你是…”

“容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愧,一缕游魂。”

“灵魂?”许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能看见灵魂。

她以前也听说过通灵术之类的,现在看来不过是跳大神罢了,因为灵魂单独游荡,这本身就是无法实现的,可现在…

“别那么惊讶嘛,情绪存于灵魂之中,你应当知道。”

“当然。”

“所以,你很有天赋,和我差不多?死后魂体分离,灵魂会保留死前那一刻的情绪,所以你能感知到我们,我也才得以干预人间。”

对方说话间,许就已经动用了自己的权能,看到了愧的情绪——极致的爱与悔恨,外加许多繁杂的情绪。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般复杂的情绪。

“如何干预?何为人间?说清楚。”

许第一反应是想到了咏,她的恋人。如果愧的话一切属实,那没准咏的灵魂还在某处等着自己。

愧扶了扶额头,回身摇了摇头才继续道。

“至少也不应该是审讯的语气吧?”

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连声道歉。

“据一些前辈说,我现在所处的是人间的反界,叫作审判域。传说中曾言,灵魂将在此为在人间的一切所作所为接受审判,并前往对应的九层天堂或九层地狱享福或偿罪,待将福报或罪恶归零后再前往人间转世,并失去记忆。”

“不过那些就是传说了,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游荡已久,也没有遇到审判。”

“而灵魂没有实体,无法影响人间,直到我遇到了你。说来惭愧,我生前也是吸食情绪的,而你又对情绪有特别感知,我才得以影响到你。因为好奇,当时就将你救下了。”

“谢谢…所以我能感受到其它灵魂吗?”

愧轻笑一声:“你试试看?”

许摇头轻叹。

愧向身后一拉,一道纯白的人影就这么凭空被她拉入怀中。

“哎哎唉?怎么突然拉我?”

白衣少女比愧稍矮半头,呆呆的,糯糯的,有些怕生的样子。

愧将其环在怀里,手握住酥胸,还揉了两下。

少女面红耳赤地挣扎了一下:“还有人呢,坏心眼…”

愧俯身贴在少女耳边悄悄舔了一下耳垂。

“那没有人就行了吗?”

“…你…你喜欢的话…可以。”

一旁的许先是震惊少女的出现,后转而尴尬地扭过头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

可自己又不能走,关于灵魂的事还没问明白,这事关咏的下落。尤其是看到愧与少女的亲热,她就更想念咏了。

“看来,你能看到她了?那便容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妻子,名叫白。”

愧搂住身前之人,尽是温柔。

“你好,我叫白。”白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都是游魂状,没有影子。你既然能看到,便可以此来分辨。”

愧边说着边指了指地,的确没有影子。

“那我为什么能看见她?”

“因为我的原因吧?再试试。”愧轻轻贴了贴白的脸颊,随后松开了手。没了愧的接触,白就这么消失在许的视野中。

“不见了。”这次的感受很明显, 白的情绪感知直接消失了。

“白依然在那儿,你主动检索一下爱的情绪?”

许依言只检索是这一种情绪,并限足于白刚刚所处的区域。

一股纯粹的爱意,与愧的复杂恰好相反。

是白。

白的身影再次出现,这次是因为许的主动检索,并且锁定了灵魂其中的情绪。

“看见了。”许有些耐不住心中的躁动,假装闲聊道:“那你们是生前就相爱了嘛?”

“当然咯。”虽然是在最后一刻,且无可挽回。

后半句愧并未说出,只是紧紧搂住了白。

“那你们如何再相遇的呢?我是说…在审判域的时候。”

“很简单哦,”愧修长的手指滑过白的面庞,眼中仅止一人,“她先我一步抵达终点,等我,不离左右,如影随形。”

她喜欢看着白的脸肤浮上红韵,就墨水染过白画。天真无瑕,却因自己而染上世俗,兴奋与愧疚并存。

但就像白所说的,恋,要无愧于心;爱,要至死不渝。

自己是爱她的,她是爱自己的。为此,她只管抱住怀中的美好,不惧悲恨离愁。

“那…你们有见过咏吗?也就是……圣女的姐姐。”

许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突然没有了自信,因为咏并没有等她,至少她并没有看到那令她魂牵梦绕之人的灵魂。

“没有,不过应该是躲起来了,毕竟那个圣女死后的灵魂估计也在找她呢。就算是我,也要退避三舍。”

愧当鬼魂的闲暇之余就喜欢观察远,观察这个杀死自己的圣人,观察对方比之自己有过而无不及的扭曲。

因此,她认识咏,并见证了对方的离去。她欣赏许,并尝试救下了对方;她好奇于远,并且目送了圣女的陨落。

许扶了扶额头:“阴魂不散呐。”

从愧介绍灵魂时她就有这个猜想,可被确切认证后,还是感到很头疼,以及难以抑制的怨愤。

“她很爱你么?”

“当然。”

也正因为咏对自己的爱,让她选择了自我毁灭。

这么想来,倒像是自己导致了咏的死亡。但若叫自己放手,让她把咏交给那个圣女,她自问做不到。

爱是自私的,生命只为彼此而绽放。但并不意味着极端。

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白小声抗议道:“是我被你困住了才对。”

再者说,其实错的不是她。归根结底,都源于圣女的扭曲。

“那你不妨试试检索爱这种情感,共许就能找到她了。”

许点了点头,这正是她的计划。

“我会找到她的…那你们呢?要一起么?”

愧低头看着白:“不了,该到分别的时候了。我想和白画游历世界,置身事外地感受情感。我们已无意卷入争端,而除了你这个例外,应该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卷入人间了,这样就好。”

“那就是白的词吗,真好听。”

许很羡慕,却也衷心地赞美。不过她并没有重复一遍白的词。

词是恋人之间取的双字爱称,外人直呼其词,是对对方的冒犯,对其恋人的不尊重,对一段爱情的亵读。

“谢谢。”白害羞地用手指盘着一缕发丝,可幸福感却像是要溢出来了一般。

“临别之前,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白继续开口,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许说话。

“什么?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你是特殊的,足以横跨人间与审判域。一路上,如果遇到为情所困的人,尽可能地帮一帮吧。”

“我会的。”

作为绪之魔女,她明白爱是何等的纯粹而又扭曲。如果可以,她愿意让爱变得更美好一点。

“巧了,我这里就有一件需要你帮忙的事。”愧笑道。

“你也为情所困?”许打趣道。

“对啊,我被白困住了。”

“反正你要被我困一辈子,换句话说,我也算被你困咯。”

“这样么…”白,傻傻的,软软的。

风吹过耳边,带来某人曾经的呼吸,抚平心底的阴郁,思念却愈演愈烈。

看着打俏的两人,许又想起了随风而去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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