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过去一瞬间,她才再次恢复意识。
恢复意识时,她第一个触感,是一只冰冷的手。
那只手与她扣在一起,十分冰冷,是一双她非常熟悉的、男人的手。
视线上移,池天梁在沉默地看她。
“池……天梁?”姚如真看见自己头顶上的是天花板,不是天空,人也没死,似乎在病房,声音吵哑地问:“乐乐呢?”
池天梁没反应。
“乐乐是有事?还是没事?”
他摇头。
那就是没事。
姚如真安心起来。
池天梁仍然在看她,没移开视线。好半晌后,他的眼瞳才动了动,似乎想起她需要水,伸手拿保温壶。
他的手一直在轻微发抖,甚至差一点扭不动保温壶,到壶盖开了,倒热水时溅在手上,也像没感觉似的。
姚如真猜他吓坏了,随便让水沾了沾唇,便躺在床上跟他说话:“好久没见……你瘦了好多,有好好没吃饭吗?”
“……”
“我最近养猫了……虽然猫还没来。”她睡了太久,醒来时挺精神的,就是脑袋还有些迷糊,话说得颠三倒四。
“我之前还想着,等猫来了,也许能邀你来玩玩猫,是一只白色的猫女……”
“……”
她还没说完,就听池天梁终于喊了一声:“真真。”
“嗯哪。”
“真真。”
“在呢。”
“真真。”
“你有完没完?”姚如真没忍住说。
池天梁抬眼盯她,眼睛湿漉漉的。
姚如真只好说:“你继续、你继续。”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多惨,脖子上的勒痕已经变得青青紫紫,头上肿了一块。
池天梁还记得刚看到她的第一眼,她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他的心脏都停顿了。
池天梁专注地看姚如真,完全不敢触碰她,仿佛她是什么易碎品。
期间护士进来一趟,又喊了医生来,他也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摆弄姚如真,完全没平时的笑脸,再加上他那白得像纸的脸色,反而有些渗人。
姚如真这才知道,她和杨乐乐都得救了,她是撞到头、加上颈受伤,得留院观察。而杨乐乐也陷入昏迷,没有外伤,在隔壁病房。
姚如真打电话给家人报平安。池天梁全程就在旁边盯着,末了,向她拿锁匙,说去她家拿衣服和日用品,态度自然。
姚如真表情迟疑,他就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她。
算了。
反正看都看过了,什么没穿也看过。姚如真放弃挣扎。“衣服拿一条连衣裙就行了,内衣你看着办,随便搭一套吧。”
池天梁说:“嗯,我拿第一次……时你穿的那套。”
姚如真拿被子蒙头。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姚如真记得方美婷正好在赶大项目,忙得头顶冒烟,确实拜托他比较好。只要面皮够厚,尴尬的就不是她。
这里是单人病房,十分安静。她在被子下,把头蒙着蒙着,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看见池天梁在旁边用电脑,手指动得飞快。
然后他倏地抬头,紧紧盯住姚如真。
姚如真开始习惯他这种男鬼状态了,坐直身查看袋子,发现里面还有洗漱用品,清了清喉道:“东西好齐全啊,辛苦你跑一趟了。”
“买了点补充品。”
“谢谢,你回家休息一下?”
“不用。”
“但你工作很忙嘛,不用一直陪着我的。”
“我可以辞职。”
“……”姚如真。
他是不是疯了。
要不是撞到头的是她,她都怀疑池天梁才是傻了的那个。
其实池天梁的情况并没有比她好很多,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没刮,幸亏他底子好,皮肤好、身上也没有味道,只是糙了一点,但还能看。
池天梁看着姚如真的表情变得五颜六色,心里终于有踏实的感觉,渗人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起来。“真真。”
“哎。”姚如真躺回去。“对不起,这次吓到你了。”
池天梁应了声。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真的是用了追踪器?”
“嗯。”
她好奇极了。“放在哪里?”
“在你的口红里。”池天梁解释:“你从来不用口红,之前在我车上涂鸦那枝口红,你放了两年,快过期了,才第一次开封。”
姚如真服了。“……你还挺细心的。”
“谢谢。”池天梁引诱她打开潘朵拉的盒子。“真真还有什么想问吗?”
姚如真说:“我觉得星月居很可疑,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刚毕业。”
“是在我定了工作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池天梁说:“星月居是距离那间学校步行距离内,治安、配套最好的。我买了一个小户型和一个中户型。”
姚如真骂道:“你真是疯子。”
他就像个赌徒,孤注一掷赌她的『喜欢』。
“还有吗?”姚如真已经处变不惊、心如止水,表情安详地说:“要不你把你做过的全都说一遍?”
池天梁整了整衣袖,不语。
姚如真突发奇想。“那我从第一步说起……你表弟领你过来,也是计算好的?”
池天梁闭目养神,不搭理她。
“……”姚如真哽住。“还真是?”
池天梁淡淡地说:“没有明示。”
“……”姚如真。
那就是暗示。
或者不是暗示,只是让他表弟顺着思路走。
“池公子啊。”姚如真没忍住说:“我觉得你这本事,当律师大材小用了,换作古代,这可是能封侯拜相的。”
“我不需要封侯拜相。”池天梁低声说:“只是想喜欢的人接受我。”
这话题像一个锤子,把方才的温情外壳敲碎了,露出里面破碎的内核。
姚如真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开口:“其实,我不是不接受你,是不太适应这种……算式化。相处不需要计算得太清楚,做原本的自己,就可以了。”
池天梁说:“真实的我并不讨人喜欢。”
“你没试过,又怎么知道呢?”
池天梁轻笑。“假设,中学时的我跟中学时的你告白,你会接受我吗?”
姚如真哑口无言。
不会。
不止不会,还会躲开几丈远,不出席有他的场合,避免接触,确保自己不会带坏这种优等生。
因为他是一个认真的人,不是她那些玩伴。
她能心安理得、假装不知道轻浮男的试探心思,耍耍太极,但是不能轻率地对待一个认真又优秀的人。
池天梁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你不会,并且会从此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姚如真发现他真的很了解她。
“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对父母提出来,要有条有理,有刻有度地去说服他们,不能无理取闹。”池天梁慢慢说:“依据某种逻辑,所以我需要这个东西。为了得到这个东西,我要达成某种条件。”
“池天梁……”
“老师喜欢省心的学生、同学喜欢可靠的班长……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就跟考试一样,想要得到别人的喜爱,就要熟悉题型,填最好的答案。”
“池天梁!”姚如真打断他。
池天梁停下。
“那我呢?”姚如真问他:“如果你非要讲公式条件,那你是根据什么逻辑喜欢上我的?因为好看?因为性格?”
她继续问:“有很多人比我更漂亮,家世比我好、性格比我好,按理来说,你不是应该更喜欢她们吗?”
“不能这样类比。”池天梁哑着声音。
“为什么?”
“因为你是……没有逻辑的。”他眼带迷恋。
不知道从何开始,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无处安放的情感,横冲直撞,跟阳光一样,躲在树荫下也躲不去,充斥着他整个少年时代。
“那就对嘛。”姚如真笑了。“恋爱不是这样的。”
她挺直腰板,双手捧池天梁的脸,朝他温柔地说:“恋爱不是这样的。也许『喜欢』之前,会考虑各项因素,但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我现在已经喜欢你了,没有想什么公式,喜欢就是喜欢。”
池天梁喉头滚了滚。
“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能再说一次吗?”
“我喜欢你,池天梁。”
池天梁喉头滚动好几次,最后漾起笑容,眼眶微红,纯情又狂热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姚如真,我也喜欢你。”
可能是爱。
可能是占有欲。
可能是得偿所愿。
他分不清了,这复杂的情感混在一起,被封起来太久太久了,在看见她递奶茶那一刻、在溜冰场握住她的手那一瞬、在她答应那一刹那,便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池天梁那目光太直白了,姚如真被他看得脸红耳赤,想要退后,却被勾住手。
池天梁闭眼,吻上她手背,表情虔诚。
同样是在医院、同样是在吻手背,这回却是完全不一样。姚如真像触电似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手背传到心里,让她既想退缩,又想前进。
头发乱糟糟的池天梁,让她心跳如雷,一塌糊涂,使劲想抽回手。“等、等等,你亲之前我先擦擦手!”
“没关系,我也没漱口。”他表情温驯,力气却很大,执手纹丝不动。
“我也没刷牙……但是!”
池天梁垂下眼,轻吻她的额头。“真真。”
姚如真整张脸都红了。
突然传来推门的声音。
“唷,打不死的姚如真,你的挈友来看你……干吗拉我?”
下一秒,谢朗豪一手维持拿着保温壶的姿势,另一只手捂住眼睛,火速转身,一副瞎了狗眼的模样。“对不起走错了走错了,我这就退下。”
“……”姚如真。
“……”池天梁。
“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们别灭我口!
门被关上。
门外传来方美婷的声音,冷静地说:“我们十五分钟后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