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似乎步入了正轨,因此时间过得格外快,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三天。
上午,天气阴沉沉的,昏暗的天空中飘起了零星的小雪花。
安易只身一人来到了玉真宫,师姐的住处。
不需要通传,便可敲门直入。
说起来,玉真观其实也算得上是半个公主府了,但是玉真公主平日里居住的闺阁,却远远不及她姐姐“高阳”的椒房奢侈华美。
屋里打扫得很干净,陈设虽然简单,但是造型古朴美观,一看就不是凡品。
黄梨木桌椅上雕刻着的细腻纹路,窗子上张贴着的雅致窗花,香案上摆放着的紫金香炉……这些细节,无一不彰显出了她作为金枝玉叶的高贵精致。
玉真公主端坐在蒲团上有些出神,见他来了,才温柔地收敛了神色。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来回扫视着,看着他穿着自己亲手选的朱红色道袍,脚上则穿着同样也是她选中黑色白云纹皂靴,觉得十分满意。
穿衣就是要“红男绿女”,这样才好看。
他这人打扮起来倒是蛮英俊潇洒的,甚至还带着一点贵气。
相较而言,第一次见面时身上穿的那身绸服,就略显轻浮了。
她认为自己的品味要比那只猫妖好上太多倍了。
安易站直了脊背,拱了拱手,“师姐,听说你找我?”
她先是起身还了一礼,随即有些矜持地点点头表示没错,然后又抬手指了指面前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那是他列给她的所需物品采购清单,最后开口询问道,“你这份清单是怎么回事?”
安易的神色有些不解,他心想,难不成是她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很过分?不应该啊。
“师姐,哪里有问题吗?”
玉真公主冷笑道:“我问你,你要种子和农具这些东西做什么?难不成要自己开田种菜?”
说话间,她皱了下眉,前天想起了看到他在扫院子的事情,神情变得更加不悦,身为师尊的亲传弟子,她的师弟,又何须“纡尊降贵”亲自做这些杂务。
这分明就是在打她的脸!
要是让师尊发现自己这个做师姐的,连照顾师弟这点小事都不好,那师尊该如何看她?
安易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确实是要种田啊。”
他口中的“种田”,其实说白了就是发展根据地的意思。
既然侥幸得到了【混沌珠】这样的宝物,又在娘娘的无私帮助下,开辟出了一方小世界,自然要好好经营才是。
不然,又怎么对得起娘娘的一片苦心。
“哼。”玉真公主又开始生气了。
最近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动不动就生闷气。
明明已经斩去了赤龙,心情却像是女儿家来了月事一般烦躁。
安易见她反应不对,也没想解释太多,毕竟亲眼所见,胜过万语千言。
他直接朝她伸出了手,笑道:“师姐,来,把手给我,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闻言一愣,脸色微微一红,浮现出一股含嗔的神情,轻啐了一口,毫无威胁力地威胁道:“你若是敢戏弄我的话,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只见玉真公主缓缓把自己的纤手,放进他的手心里,任由他轻轻握着,那一瞬间,心里涌出一股奇妙的感觉。
突然,眼前一黑,仿佛被什么拉扯着一般,然后便发现自己跟他来到了一片荒原之上。
空气是湿润的,闻起来十分清新。
此时,广袤的天地间,正下着密密的牛毛细雨,白茫茫的一片,如烟似雾,如梦似幻。
她顿时有些痴了。
记得母后曾经说过,自己出生的时候,长安城也下起了连绵细雨。
“呵,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不过就是个荒废不堪的小世界罢了。”
虽然感觉心旷神怡,但是玉真公主依旧嘴上不饶人。
不过,有道是,“眼为心之苗”,就是说喜欢一个人或者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多多少少的都会有真情流露出来。
此刻,她看向他的目光正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有羡慕有惊艳,有喜爱,乃至与有荣焉。
他现在是什么境界?为什么从前几天开始,自己就已经看不透了……
“师姐说得没错,这里确实百废待兴。”
听到她的评价,安易毫不介意地笑了笑,然后无意识地松开了牵着她的手,毫不留恋。
玉真公主心头划过一丝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怅然,却也没有持续多久,便消散无踪。
她默默转过头,看着眼前光秃秃的大地,知道原来之前是自己想错了,心思闪动之下,脑中一道灵光闪过,通过那张清单,瞬间就想明白了很多他准备要做的事情。
“你要那些东西,是准备用来填充自己的小世界?”
“对啊。”安易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露出淡淡的期待,“我想要让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焕发生机,变得灵气氤氲,绿树成荫。”
玉真公主闻言也来了兴致。
她轻声道:“没问题,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搜寻,但是有个条件——我也要一起!”
“当然可以啊。”
安易当场答应得十分痛快,不过心里面却渐渐升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自己这到底算不算是先吃完了“姐姐”的软饭,又薅起了妹妹的羊毛,专门逮着一家祸害?
……
说起来,玉真公主其实是个小富婆,真不在乎那点羊毛。
她自幼出家,唐王怜其年幼,便把皇家园林改成了道观,还把方圆几百里的地方全部封为她的食邑,换算下来,足足抵得上一千户。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呢?
举个例子,“高阳”虽然也很受宠,但她明面上的食邑也不过才三百户,换句话说,身为妹妹,每年领到的“分红”,却是姐姐的三倍有余,足见恩宠之隆。
不过,姐姐住得近离家近,隔三差五就会收到宫里的赏赐,这同样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唐王此人为父为君,可以说是既有情也无情。
他对长孙皇后所出的嫡子、嫡女是非常宠爱的,甚至对皇后抱养在身边的庶女也青睐有加。
但对于其他子女的态度却是很一般,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的父爱,甚至还有些冷酷。
而且他对待大臣们也是一样的态度,对于喜欢的臣子,恨不得解衣推食;对于讨厌的臣子,恨不得碎尸万段,极度爱憎分明。
最近,长安城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因为前不久驸马房寝刚被下了狱,而他爹,也就是当朝宰相房谋,本来就年老体弱,经此一闹,怒急攻心之下,少说也让他减去了十年的阳寿,直接就一病不起了。
数着日子,恐怕也没几天好活了。
于是李世君带着袁真人一同前往房谋的家中探望,在为他诊过脉,确认了是油尽灯枯、神仙难救之后,一代君王也不禁凄然泪下。
他看着面前躺在床榻上这位,替自己操劳了一辈子、在夺门之变中起到中流砥柱作用的扶龙老臣,哀叹不已。
“房爱卿,当初你跟杜爱卿同心同德,一起辅佐朕,他已经先走一步了,如今你也要弃朕而去了吗?”
房谋强撑着,陪他一起诉说着昔日君臣之谊,最后强撑着一口气,哀求道:希望陛下能念及旧情,网开一面,赦免了那个不肖子的死罪。
李世君面色不变,看了看袁真人,接着叹了口气,委婉地表示这是不能碰的话题。
接下来,袁真人又喂房谋吃了几粒丹药。
他们待了一会儿,看到房谋的脸上泛起红光,然后就走了。
房谋不禁唏嘘,险些落泪,后来在下人的服侍下起身穿好了衣服,伸手整了整衣冠,坐到书桌前,写起了遗表。
此情此景,让他忽然想起了跟自己同为宰相的诸葛武侯的一句话,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欲效法之。
然陛下为何刻薄寡恩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