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润掉到了花圃里。医生说如果掉到水泥地上,她应该会当场死亡。
不过,意识不明的重伤真的算好吗?
因为医生说,就算没有当场死亡,对脑部的伤害也相当严重,搞不好会脑死,而且有很高的概率会留下某种后遗症。
简直就像神明回应了润想要失去记忆的愿望一样。我只能默默听着医生的话。
“小……她……?”
“……她得救了。可是……”
我一走出医务室,亮介就跑了过来。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
一般来说,这个时间应该会被赶回家,但亮介甚至下跪拜托,说他无论如何都想待在这里。
一开始持否定态度的医生和护士们,也因为亮介的热情和“如月”这个少见的姓氏而屈服了。
毕竟亮介是每年都会提供庞大捐款给这间市立医院的国会议员“如月龙一郎”的独生子。这恐怕是医院方面屈服的最大理由。
不过亮介完全没有表现出在意的样子。或许他果然已经习惯被当成国会议员的儿子对待了。
总之,我向亮介大致说明了润的状况。亮介始终沉默不语,像是在仔细咀嚼我所说的话。
“……抱歉。”
我的说明结束后,亮介向我低头道歉。
“……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把润逼到这个地步的。如果我没有做那种事——”
“不是你的错。”
走廊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和亮介不禁回头,只见英穿着纯白的病人服站在那里。
“英!你的伤势……?”
“好像没什么大碍。为了以防万一,医生要我住院一天。”
英露出淡淡的笑容。看来真的没什么大碍。
“太好了……英没事真的——”
“要。”
英凝视着我。他的表情和平时的洒脱相去甚远,显得很严肃。
“你过来一下。”
“哦,好……”
英散发出平时没有的魄力,我不禁点头。英就这样开始往前走。我跟着他走,来到一个像大厅的宽敞场所。
正面是护理站,设置在左右两侧的沙发看起来很舒适。
英在大厅中央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他回头时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悲伤。
“要,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要……你喜欢润吗?”
英凝视着我。他不是在开玩笑,眼神很认真。即使没有灯光,我也能充分感受到这一点。
“……喜欢啊。”
“那是作为妹妹的喜欢吧。你有把她当成女孩子……喜欢吗?”
“你、你在说什么啊,英……”
“回答我,要。”
英冷淡的语气让我觉得不太对劲。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
“……我们是兄妹。我怎么可能……把她当成女孩子看待。”
“……对不起,要。”
“……咦?”
我感觉到有人靠近,抬头一看,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面前。
下一秒,我的脸颊受到冲击。
事发突然,我来不及采取防御姿势,就这样倒在地上。
“……唔。”
脸颊传来疼痛。我终于发现自己被打了。英面无表情地俯视倒在地上的我。
“……要,你总是像这样逃避。润那时候也是,遥和会长那时候也是。”
“逃避……?”
我站起来瞪着英。突然被打的脸颊还在隐隐作痛。
“没错。你只是害怕受伤,不敢接受任何人的心意,是个胆小鬼。”
“才没有!我……”
我无法继续说下去。明明想反驳,却做不到。或许是因为我心里某处也这么认为。
我无法接受优的心意,也无法接受遥和润的心意……不,我是故意不接受的。
“你心里某处其实很怀疑,怀疑自己会丧失记忆,是同伴中的某个人造成的。”
“那、那是……”
我想起那些梦境。虽然只是片段,但那些梦……不对,那些过去的记忆中出现的她们,每一个都像是要加害于我。
最重要的是,她们的眼神,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太可怕了。因为我没有自信……能够接受那种疯狂。
“……我喜欢要组,因为第一次遇到可以当作同伴的人。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境遇相似。”
“英……”
“所以……我无法原谅破坏了要组的要。”
英露出悲伤的笑容说道。
我破坏了要组……或许正如英所说。如果没有我,优、遥、润,还有英,肯定都不会受伤。
抚子或许也能过着普通的校园生活。追求安稳的我,竟然破坏了这一切,多么愚蠢啊。英会揍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那天夏天输给了要的决心……但现在想想,或许还是应该阻止你。”
“英……?”
他到底在说什么?英瞥了我一眼,沿着原路回去。
“总之,你还是先回家一趟比较好。里奈……小妹现在是樱花在照顾。”
“…………我会的……”
“……再见,要。”
英只说了这句话,就直接离开了。被英揍过的脸颊还在痛,但比起疼痛,英说的话更让我无法忘记。
『你只是害怕受伤,不敢接受任何人的感情,是个胆小鬼吧?』
“……哈哈,我无法否认。”
我只能暂时凝视着英离开的走廊。
夜晚的公园与白天截然不同,令人毛骨悚然。至少这个公园的路灯偶尔会闪烁,简直就像身在恐怖游戏中。
“一个人走的时候,一定会出现呢……”
在仿佛僵尸随时会从草丛中出现的气氛中,我漫无目的地在公园里散步。
“好冷……”
或许是因为十二月快结束了,天气冷得让人忍不住发抖。也可能是这套制服太薄,让我抖得更厉害。
“这么说来,我肚子饿了……”
和润一起去医院后,我就没吃任何东西。不过,毕竟现在不是在意空腹的时候。
“……自作自受……吗?”
我原本以为散步可以让我心情变好,但看来是我太天真了。在英对我说那些话之前,我甚至没有自觉。这一连串的悲剧,责任都在我身上……
“……或许我只是不想去思考而已。”
其实我可能早就知道了。
……我害怕面对疯狂,接受疯狂。所以我无法接受任何人的感情。
如果我能接受优、遥和润的感情,未来或许就会改变。至少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悲剧——
“你看起来很烦恼……怎么了?”
“!?……你、你是……”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回过头,那里有一张长椅。看来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公园深处。
然后,一名少女坐在莫名明亮的长椅上。她有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五官端正,还穿着一件让人过目难忘的鲜红色连身裙。
“海有……朔夜。”
“好久不见,要……我来接你了。”
她笑着牵起我的手。我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在她的催促下坐到长椅上。
从长椅上望去,明暗的对比更加明显。我差点陷入一种只有这张长椅是世界的错觉。
“你看起来很累……已经明白了吗?”
“明白……?”
海有——
“朔夜。这样叫我。”
朔夜看着我。她的眼睛仿佛黑暗本身,不映照出任何光芒。简直就像疯狂的化身——
“不过,你并不害怕吧?”
她的眼睛就像疯狂的化身……但不可思议的是,我并不害怕。朔夜拥有某种和之前的她们明显不同的特质。
“明、明白……是指……?”
“呵呵,这还用说吗?就是你在这个世界没有容身之处。”
“没有……容身之处……?”
“没错。没有人能接受要。你现在也感觉到了吧?”
没错。没有人能接受我。所以我才会伤害大家。也就是说,我没有容身之处吗?
“不过,反过来说,这个世界也没有人能接受要。”
“……是……吗?”
或许朔夜说得没错。就像我无法接受任何人,肯定也没有人能接受我。既然如此,我是不是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所以,我来帮助你。因为我也无法活在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接受我。”
朔夜缓缓地抱住我。她的体温和柔软透过连身裙传了过来。
“朔夜也……?”
“对啊。我也没被任何人接受。所以要,我需要你。”
“我……需要……!?”
她突然吻了我。舌头伸了进来舔着我的口腔。我的舌头和她的舌头交缠在一起,确认彼此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朔夜的舌头抽离,我和她的唇边牵着一条透明的丝。朔夜看着那条丝,露出很久以前看过的妖艳表情。
“你明白了吧。要,你需要的是谁?”
“…………朔……夜……?”
我的嘴巴下意识地动了。不,我甚至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意识。在这个不可思议的空间里,我无法违抗她。我有这种感觉。
“呵呵,对。正确答案。不枉费我观察了要这么久。”
朔夜开心地露出腼腆的表情。她的表情变化真快。
“男人喜欢这种反差对吧?呃……是叫傲娇吗?”
我觉得这和傲娇有点……不,是差很多。不过这或许不是什么大问题。
“算了。那我们走吧?去我和要专属的世界。”
“我和……朔夜专属的……”
“嗯。你不用再伤害任何人了。不用再烦恼了。”
……这样啊。不用再伤害任何人了。那太好了。只要确定这点,我就能放心了。
“真的……太好了。”
“……要果然很有趣。在这种状况下还担心别人。”
朔夜露出悲伤的微笑。然后缓缓地用双手遮住我的眼睛。
“晚安,要。”
“啊……”
意识突然远去。简直就像被朔夜操纵一样,我放开了意识。
她说她喜欢雨。因为可以感觉到自己以外的存在,她笑着这么说。先不管理由,我觉得她和妹妹很像。
因为妹妹也常说她喜欢雨。我还记得自己对她是什么样的人非常感兴趣。话虽如此,一开始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我只不过是单纯出于兴趣接近她。在相处的过程中,我得知她怀抱着不被任何人接受的痛苦,以及其实想向某人撒娇的心情。
那简直就像会长和遥一样,我记得自己很惊讶。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被她,海有朔夜吸引了。
回想起来,或许从被父亲殴打的那天开始,我就对喜欢上某人感到犹豫。
但不可思议的是,我却想更了解她。也就是说,这是——
“……恋爱吗?”
“嗯?怎么了,要?”
在我身旁腼腆的朔夜,是否也和我有同样的心情呢?
“不,没什么。”
“……那个,要。”
“嗯?”
我听到呼唤声回过头,夕阳将她纯白的洋装染成红色。
对世间毫无兴趣的她,似乎只有这件洋装。我们两人外出时,她总是穿着这件纯白的洋装。
“我很感谢要。如果没有要,我就会在不知道外面世界的情况下一直活下去……”
“……这样啊。”
朔夜凝视夕阳的侧脸看起来很满足。她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夕阳后,靠近我轻轻握住我的手。
“所以,我为了要……只要要能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绝对……会做。”
“嗯、嗯……”
是因为夕阳的关系吗?朔夜的眼睛发出诡异的光芒,简直就像穿着鲜红色的洋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