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我的日子像溪水淌过鹅卵石，平静，安稳。
而姐姐是那尾总在逆流而上的鱼，辗转于不同城市的江河，却总要游到我这处浅滩，带来短暂的停驻与炽热的暖意。
她的存在是水底的磐石，稳稳托住我悬空的世界。
偶尔幻想以后带她去看那些“遥远”的风景——雪山、大海、异国的街巷……其实心知肚明，风景不过点缀，她在身侧，陋室即是桃源。
四月，她发来消息：“老家我们的房子建好咯，等你毕业，一起回去看看。”这句话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悄然落进心田深处。
后来，毕业论文和实验室项目几乎榨干了每一滴精力。
时间碎成齑粉，联系也日渐稀疏。
视频通话从一周几次变成一周一次，信息常在深夜才等来迟到的回音，她说最近她也忙。
家教念头早被身边卧虎藏龙的现实掐灭，她也总说别太累。
于是实验室成了唯一的“财源”——师兄师姐项目里的“打赏”，零星的小额奖金。
杯水车薪，本科生的身份，更多是张入场券，为日后若有若无的“资源”。
那些积攒的小数字，终于凝成了一枚戒指。我固执地不用她多给的生活费，执意要用这真正意义上“自己赚来”的钱，买下这份沉甸甸的心意。
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一个去国外联合培养计划的名额落到了我头上。
师兄师姐们疲惫的影子在脑中闪过，国外的日子，想必也是这般辛苦。
可想到她在家里等我，那份辛苦便瞬间镀上了一层暖金。
无数画面翻涌：
我要带她回老家的后山，那片我们共同眷恋的、能洗去一切喧嚣的宁静之地。
在那里，把这枚迟到的戒指轻轻套上她的指尖。
我要告诉她，我终于可以飞得更远，也马上可以带她一起去看更广阔的天。
让她等我太久太久的愧疚，和想要与她共享未来的滚烫热望，在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着，几乎要破膛而出。
答辩结束走出教室，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一种短暂的、虚脱般的轻松包裹全身。
行李已提前寄回。
处理好所有事情，又郑重地向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们道了谢，我踏上了返回S市的高铁。
手机屏幕上，地图定位的小点每一次跳动、每一次靠近S市的图标，都像心脏的一次猛烈跳动——我与她的距离，正被飞驰的动车一寸寸碾短。
戒指在书包的夹层里，安静地躺在丝绒盒子中。
它属于老家的后山，属于那份共同的宁静。
但此刻，我只想立刻见到她！
用目光贪婪地描摹那张阔别一整个学期的面容，让她感受到我胸膛里那份从未冷却、也永不打算冷却的灼热——这种感觉，大概就是爱吧？
爱是什么？是宏大的命题。我只知道，她是我的锚点，有她在，漂泊的心便能安然落港。
打开书包，怀揣着戒指，被毕业的喜悦、留学的憧憬以及对重逢的极度渴望填满，迫不及待地将翻涌的情绪化作文字：“姐姐，拿到一个交换留学的名额！有个同学放弃了，正好给我。”、“等我到那边安顿好，接你过去！带你看看不一样的世界……”、“还有……回老家后山，给你个惊喜……等着我。”
三句话，承载着我此刻最滚烫的期待。
她的回复是一条语音。
点开，耳机里是努力上扬的声线，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官方”的喜悦，祝贺我毕业和远行，语气里透着一种长辈式的欣慰。
接着，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第二条语音：“小川……忘了姐姐吧。不，是忘了苏霜。我们都忘了这段……不该有的感情吧。我们本就不该开始…以前是我糊涂，是我……小川…你值得干干净净、光明坦荡的人生，找个优秀的女孩……”
声音钻进脑髓。
第一遍，世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无法解析任何意义。
我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到车厢连接处，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用尽全力再次点开……
为什么？！…… 胸腔里翻搅着巨大的困惑和痛，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将涌上眼眶的酸涩逼退，麻木地敲出：“为什么？”
“小川，我是你妈！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
“你不是说这些无所谓吗？”我牙关紧咬，当初，是她笑着说还是习惯“姐姐”这个称呼的！现在，却又用“妈妈”的身份筑起高墙？！
“小川，我们把那段不该有的恋情，永远埋葬在后山……好吗？”、“你到时候直接回老家看房子吧……妈妈还要出差……”、“以后，我们是母子……知道吗？”
所有的困惑、委屈、被背叛的痛楚，瞬间被一股焚尽理智的怒火点燃！
我要立刻回去！
立刻站在她面前，撕开她所有虚伪的借口！
用最直接、最不容辩驳的方式，把她那些该死的“为你好”、“拖累”、“不配”的念头，连同这荒谬的“母子”界限，彻底碾成粉……是我哪里不够好？
还是……任何理由都不能这样宣判！
再多文字此刻都苍白无力。
只有面对面，才能撬开她紧闭的心门！
这是我对她的了解。
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好，那我过些天处理完实验室的项目，就回去。妈妈注意安全。”
发送。闭上眼，将滚烫的额头重重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只愿这只是一场颠簸的噩梦。
我像一尊被抽走灵魂的泥塑，精密、冰冷、毫无生气地执行着“原计划”：等公交，挤地铁，刷卡，下车……
“小川，你具体什么时候回去？”公交摇晃时，她的信息突然弹出。
深吸一口浑浊的空气，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落下：“下周一，等帮师姐做完这个关键的数据记录。”
“好，你也注意安全。”她的回复，平静得像潭死水。
站在熟悉的楼下，抬头，窗上崭新的橙色擦窗布条映入眼帘。做了几个深长到撕裂般的呼吸，试图镇压胸腔里那头横冲直撞的野兽。
门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是空寂无声的屋子？还是那个让我朝思暮想、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甚至带着“不正常”决绝的女人？
没有敲门。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哒”
猛地一推开门！行李箱被粗暴地推向墙角，“砰”一声巨响砸在墙上。反手用尽全力一带，门在身后重重合拢，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仓惶的脚步声立刻从卧室方向传来。
她出现在卧室门口，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骇与猝不及防：“小川……你怎么……”
没有回答。书包从肩头滑落，无声地砸在地板。我像一头锁定目标的猎豹，一步，一步，径直向她逼近。目光如炬，死死焊在她脸上。
她瞳孔骤缩，踉跄着后退，一步，两步……单薄的身影仓皇地缩回了卧室门框的阴影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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