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试图掩盖瞳孔中无法抑制翻涌的失望与……一丝自我厌恶。
我自认不是那种肤浅的、只看外表的颜值狗。
上辈子作为普通男人，我也深知内在比皮囊更重要。
但是……但是眼前这个形容猥琐、气质萎靡的肥仔，实在让我很难生出任何正面的联想。
那油腻的头发，躲闪的眼神，微微佝偻的体态，无一不在挑战着我的接受底线。
“神明不会出错。”
我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是的，神明全知全能，祂的谕示从未出错。那么，答案就是他，无可辩驳。
这个人身上，一定有着我尚未发现的、足以让我倾心的闪光点，或许是善良，是智慧，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才华，或者是……灵魂的共鸣？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努力说服自己用理性的目光重新审视那个已经在角落坐下的肥仔时，酒馆的门再次被推开。
以罗曼·维特为首的那群贵族子弟，最终还是走了进来。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我，罗曼·维特的表情有些僵硬，似乎还在为之前的惨败和的失态感到难堪。
他刻意避开了我的视线，领着跟班们走向吧台，试图表现得若无其事。
酒馆里因为这群衣着光鲜的年轻人的到来，稍微安静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嘈杂。
命运的巧合，或者说，戏剧性的一幕，就在此时发生了。
那个肥仔似乎想要去吧台点单，他站起身，有些笨拙地试图从罗曼和他的跟班们之间穿过。
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本就胖，他的肩膀不小心撞到了罗曼身边一个正高谈阔论的跟班。
一声轻响，跟班手中的酒杯一晃，酒液洒出来些许，溅到了他华贵的袖口上。
那跟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看到衣袖上的污渍，脸上立刻涌上被冒犯的怒意。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推在胖男人的胸口，力道之大，让后者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摔倒在地。
“喂！死肥猪！你没长眼睛吗？！”跟班的声音尖锐而充满鄙夷，在相对安静的酒馆里格外刺耳。
“知道我这身衣服多贵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胖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羞辱和攻击弄得面红耳赤，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道歉，但在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更加窘迫地缩起了肩膀，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那副样子，确实显得更加懦弱和……令人不适。
我的眉头微微蹙起，刚想放下杯子。
罗曼·维特就已经上前按住跟班的手腕，力道温和却不容拒绝。
他转向瑟瑟发抖的肥仔，蔚蓝的眼睛里没有鄙夷，只有平静的审视：“这位先生，您没事吧？”
在肥仔结结巴巴的道歉声中，罗曼转头对跟班说：“不过是意外。”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几分，“黎曼国家骑士的训诫是‘剑锋指向强者，手掌扶助弱者’，你忘了么？”
冲突似乎就此落幕。
那肥仔在地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手脚发软地爬起来。
他甚至没再多点些什么，只是慌乱地跟酒保要了一块最便宜的面包，便低着头，几乎是逃离了酒馆。
“神明不会出错。”
我悄无声息地尾随在他身后，看着他臃肿的背影穿过愈发狭窄的街道，最终钻进了的王城最外围的破旧旅馆里。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麦酒和霉菌混合的酸腐气味。
指尖微动，一道近乎透明的魔法波纹笼罩全身，我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渐渐模糊、消失。【隐身术】，一个实用的小把戏。
我跟在他身后，踏着吱呀作响的楼梯，来到了旅馆顶层，一个如同鸽子笼般狭小的房间里。
房间内的景象比我想象的更为不堪。
脏衣服随意堆在角落，吃剩的食物残渣散发着异味，唯一还算整洁的，是那张摇摇晃晃的木桌上堆放着的几卷陈旧卷轴和一些零散的钱币。
他重重地坐在唯一的破木椅上，抓起那块刚买的面包，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仿佛在咀嚼着什么深仇大恨。
然后，他开口了。
用的，是我前世无比熟悉，却在这个世界绝无可能听到的语言——中文
“操他妈的！一群狗眼看人低的杂种npc！”他含混不清地咒骂着，口水几乎喷在面包上，“傻逼小白脸，装你妈的正人君子！呸！”
我僵立在隐身的状态下，大脑一片空白。
他……也是……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甚至让我暂时忽略了那污言秽语带来的不适。
他继续喋喋不休，语气充满了怨毒和渴望：“妈的，要是老子有前几天看的那个比赛上那个蓝头发小妞的本事……看我不弄死他们！”
他幻想着，脸上浮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贪婪与残忍的神情：“……嘿嘿，那个蓝头发的小妞长得是真不赖，等老子以后牛逼了，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神明啊，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一个与我来自同一个世界，却有着卑劣、丑陋品性的……同胞？
我看着他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然后又拿起一卷卷轴，嘴里依旧用中文不干不净地抱怨着命运的不公，幻想着如何欺凌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
然后，他带着一股不甘的怒气，抓起了桌上那几卷陈旧的卷轴。
我看清了卷轴上的内容——《魔力感应基础导论》、《剑士入门呼吸法与基础劈砍》。
是最底层、连街头小偷都可能不屑一顾的入门货色，王城地摊上花两个铜币就能买到。
他盘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努力模仿着卷轴上描绘的冥想姿势，胖脸憋得通红，试图去感知、引导魔力元素。
……房间里除了他粗重的喘息声，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迹象。
片刻过后，他又拿起一根充当木剑的树枝，笨拙地挥舞，动作歪歪扭扭，毫无力道和章法，几下之后就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浸湿了他那件廉价的粗麻上衣。
“妈的！为什么不行！？”他将树枝狠狠摔在地上，用中文歇斯底里地低吼，“凭什么那些npc天生就能拥有力量！老子穿越过来就是当废物的吗！什么狗屁异世界！”
无能狂怒。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他应该是身体直接穿越，而这他这具来自唯物主义世界的躯壳，似乎与这个世界的魔力体系格格不入，直白说，他就不可能有任何魔法天赋。
他试图在房间里翻找着什么，最终从一个破旧的包裹里，拿出一件看起在此间显得奇装异服的衣服，脸上露出极度不舍的神情。
我认出，那似乎是某种品牌的运动服的上衣。
“妈的，就剩件上衣没卖了。操！钱真不禁用。难道到异世界也要打工？操他妈的。”
他的钱财显然已经所剩无几。
神明绝对不会出错。
也许……也许只是他目前处境太糟糕了，穷困潦倒，所以才会情绪失控，口出恶言？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人都有多面性，我自己偶尔也会有很多恶毒的想法。
如果他能够摆脱眼前的困境，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过上体面一些的生活，他会不会就变得温和、善良、积极向上？
他灵魂中或许存在着被现实磨灭的美好品质，只是需要机会去重新焕发？
是的，一定是这样。
一股近乎偏执的决心涌了上来。我要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足以改变他处境的机会。我要让神谕中那个“值得我爱”的他显现出来。
悄无声息地在他身上留下了几个高阶的【元素护盾】和【健康祝福】的魔法。做完这一些，我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迅速返回了学院。
利用我作为年级首席的特权，我直接找到了负责学院外部事务的导师。
“导师，我正在进行一项关于‘极低魔力亲和个体与魔法环境适应性’的私人研究项目，”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充满学术探究欲，“需要招聘一名研究助手，主要负责一些基础的文书整理、仪器看管和数据记录工作。”
导师有些疑惑：“这种工作，学院里有的是天赋一般但足够细心的学生可以担任……”
“不，”我打断他，语气坚定，“我需要的是一个‘变量’，一个魔力亲和力在E级或以下的人。这关系到我的研究对照。我希望能通过公会发布任务的形式公开招聘，并且，最终的面试官必须是我本人。”
在我的坚持和过往优异成绩的担保下，导师最终同意了我的请求。
当天，一份特殊的招聘任务出现在了王城佣兵与职业公会的公告板上：
【黎曼公国国家学院 魔法研究项目招聘助手】
要求：魔力元素亲和力E级或以下（需经学院基础测试证实）。
职责：协助研究者进行文书、仪器看管与数据记录。
待遇：提供住宿，周薪五枚银币。
备注：最终录用由研究者本人（艾莲）面试决定。
我动用了一部分作为学院首席可以调用的低级使魔杂役，让他们将这些传单精准地投放到王城最破败的几个街区，尤其是那些廉价旅馆，我对那些使魔特别叮嘱，要确保“老橡木”旅馆（我跟踪他到的那家）的每个住户，包括那个住在顶层的胖男人，都能在门缝下或者早餐时“偶然”看到这份传单。
接下来三天，我几乎泡在学院分配给我的那间研究室内。
前来应征的，十有八九是隔壁战士学院那些荷尔蒙过剩的男生，他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带着自以为迷人的笑容，开口闭口就是“能陪伴在艾莲特小姐身边就是最大的荣幸”，或者拐弯抹角地打探我的喜好。
我面无表情地以“不符合研究要求”为由，将他们全部打发走。
内心的烦躁与日俱增，那个叫……我甚至不知道他名字的肥仔，根本没有看到传单？
或者，他连来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好在这几天他身上的魔法一直都感应的到没有触发，不用太担心他的安危。
就在第三天下午，阳光变得慵懒而温和时，研究室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敲响了。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迟疑和怯懦。
“请进。”我感应到了自己的魔法印记，压下心头的波动，用平直的语调回应。
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一个臃肿的身影几乎是挤了进来，然后又迅速把门轻轻带上，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果然是他。
他今天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亚麻布衫，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在身前，不敢与我对视。
“您、您好……我看到了招聘传单……”他的声音细小如蚊蚋，用的是这个世界的通用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和因为紧张而产生的磕巴。
“坐。”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他几乎是挪到椅子边，小心翼翼地坐下，只占了半个屁股，肥胖的身体缩成一团，显得更加臃肿。
我拿起旁边他填写的简单资料表格。表格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同虫爬。
姓名：凯撒。
我的指尖在这个名字上停顿了一瞬。
凯撒？
在这个没有罗马帝国的异世界，出现这样一个名字，这绝不会是他的本名，给自己取名为“凯撒”吗？
我继续公事公办地提问，问了一些关于“过往经历”、“为何应聘此职”等基础问题。
他的回答结结巴巴，漏洞百出，编造了一个拙劣的、关于偏远山村孤儿前来王城讨生活的故事。
我安静地听着，金色的眼瞳平静地注视着他。在我的目光下，他越发显得坐立不安，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看着神谕指定的，暂时名为“凯撒”的答案。
内心五味杂陈，但有种终于找到目标的“踏实感”。
“好了，”我打断了他颠三倒四的陈述，将表格放下，金色的眼瞳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他，“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既然来了，我们现在就进行一项简单的魔力亲和力测试吧。”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似乎没料到会立刻测试。“现、现在？”
“是的，现在。”我的语气不容置疑，起身走向研究室内侧一个布置好的小平台，上面放置了几颗颜色各异、用于基础测试的水晶球和几个简单的魔法纹路板。
“这不需要你做任何准备，只需要配合即可。”
他惴惴不安地跟着我走过来，肥胖的身体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
我没有立刻让他触碰水晶球，而是先拿出一个学院制式的、带有刻度标记的测量尺。
“站直，我需要记录一些基础身体数据，这与魔力流动的通道有关。”我随口编造了一个理由。
他顺从地努力挺直腰板，但长期的佝偻让他这个姿势显得格外别扭。
我冷静地记录下他的身高、臂展，甚至用软尺量了他的头围、胸围和腰围。
指尖偶尔触碰到他油腻的皮肤和柔软的肥肉，有点恶心。
“现在，脱下你的外套和鞋子。”我继续下达指令，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他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窘迫的红晕，但在我的注视下，还是慢吞吞地照做了。
脱掉外衣后，那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内衬更清晰地勾勒出他臃肿的体型，一股混合着汗酸和霉味的气息弥漫开来。
我面不改色地记录下他的体重（270斤），甚至检查了他的手掌厚度、手指长度、脚掌的形态。
“魔力亲和力与身体的每一个细节都可能相关，”我一边在一个空白的本子上飞速记录下这些毫无意义的“数据”，一边用平淡的语气解释，仿佛在进行一项严肃的科学研究，“尤其是能量节点，比如这里，还有这里。”我戴着薄手套的指尖隔空点过他手腕、手肘、膝盖和脚踝的关节处。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神中带着一种被权威支配的茫然和被窥探的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渴望被认可的期待。
做完这一切所谓的“身体基础评估”，我才让他将手放在那颗最基础的、用于检测元素亲和力的透明水晶球上。
“集中精神，努力去感受，想象你体内有力量流入水晶。”我指导着。
他憋红了脸，全身用力，几乎是在便秘一般地“努力”。
然而，足足五分钟过去，那颗透明水晶球依旧如同最普通的玻璃球，没有泛起一丝一毫的光晕。
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他这具来自原本世界的身体，与这个世界的魔力体系完全绝缘。
我“认真”地在本子上记录下：“受试者凯撒，身体基础数据记录完毕。魔力亲和力测试结果：无反应，初步判定为‘绝魔体质’。”
合上本子，我看向他，他正紧张地望着我，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鬓角。
“测试结束了，你的情况……很特殊。”我刻意停顿了一下，看到他的呼吸都屏住了，“你的某些身体数据……对于我的特定研究项目而言，或许有独特的参考价值。”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所以，”我最终给出了他期盼的答案，“你被录用了。明天早上八点，准时来这里报到，我会告诉你具体的工作内容。”
“谢谢！谢谢您！艾莲小姐！我一定好好干！”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几乎要跪下来，肥胖的脸上因为狂喜而挤作一团。
我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看着他千恩万谢、几乎是飘着离开研究室的背影，我低头看向手中那份记录着他详细身体数据的本子。
既然他是神谕指定的人，那么，照顾他，让他至少看起来顺眼一些，是不是我应尽的……义务？
如果注定是爱人，照顾他的衣食住行，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而且我也无法忍受他穿着那身散发着霉味、沾着油污的粗布衣服在我眼前晃悠。
这种想法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羞耻和别扭，但行动却异常坚决。
我拿着数据，没有去找学院里那些擅长制作法师袍的裁缝，他们的风格太过醒目和高调。
而是凭着记忆，找到了王城南区一家口碑不错、擅长制作日常服饰和结实工装的老裁缝铺。
推开店门，风铃轻响。老裁缝戴着眼镜，正在灯下缝纫。
我拿出本子，翻到记录凯撒身体数据的那一页，语气平静地开口，仿佛在订购一批实验用品：“请按照这个尺寸，制作四套日常便服。要求用料扎实耐穿，但触感要柔软，颜色以深灰、靛蓝和棕色为主。另外，再制作两套适合室内工作的棉质衣物。”
老裁缝推了推眼镜，仔细看着那些精确到寸的数据，尤其是那远超常人的腰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多问。
“小姐，这些尺寸……似乎不太常见。需要客人本人来试穿调整吗？”
“不必，”我果断拒绝，“就严格按照这个尺寸做。”我预付了足额的金币，要求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