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告,镇抚司十二都使,刘盈。”
这一句话落地,仿佛惊雷震堂!
堂内,众人呼吸几乎齐齐一窒。
一名镇署吏目险些将手中令牌失手掉落,旁侧文司执笔更是愣在原地,笔尖在卷面上拖出一条浓墨长线。
“他疯了吧……”
“竟敢……当堂告刘都使?”
“还是当着刘都使的面!”
不少人下意识看向魏临川,想从那座如山的人影中窥出怒意,可魏公的面色依旧沉静如潭,看不出半分情绪。
而此刻,刘盈整个人已经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再无笑意,唇角僵硬,眉眼冷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楚御!”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声音几乎带着颤:
“你一个……死囚!戴枷之身,也敢当堂诬告本使?!”
“你——哪来的胆子?”
他衣袖猛然一甩,整个人如暴风怒吼:
“你以为仗着魏公准你翻一桩旧案,便能撒野不成?”
“堂堂镇狱之堂,是你能放肆的地方?”
“你若真想申冤,就该摆证、讲理,而不是在这胡言乱语、泼天扯虎!”
刘盈眼神森寒,几乎咬牙切齿:
“我身为都使,镇三署五律,怎会与一死囚争执?”
“但你敢这般妄言,便莫怪我——当堂追加一罪!”
此言一出,文案司、符吏、吏目纷纷色变。
而那棺前之人,楚御,却始终站着,站得纹丝未动,目光不躲不让。
他只是轻轻吐出一句:
“你在怕什么?”
就这么五个字,像一刀,劈开了堂上所有人的惊愕。
刘盈瞳孔一缩,脸色更青,怒极而笑道:
“本使岂会害怕!”
刘盈话音未落,堂中仍余怒气未散。
可就在此时——
高台之上,一道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够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落入众人耳中。
众人下意识看向魏临川,只见他眉眼不动,面色沉冷,声音平静道:
“堂前翻案,申者陈情,司者听证。”
“楚御是否冤犯,本座自会裁定。”
“但只凭他一人之言,尚不足以动你刘都使分毫。”
他缓缓抬眸,看了刘盈一眼:
“若你无鬼,又何必发怒?”
短短几句,声调不高,语气不重,却威视十足。
刘盈脸色顿变,咬牙之下,只得拱手低声:“……属下知错。”
堂下众人皆低首无言,空气一瞬冰冷至极。
魏临川眼神一沉,缓缓看向楚御,语声不高,却句句带锋:
“楚御。”
“你可知你方才所告——是何等人?”
“镇抚司十二都使,掌三署律令。”
“若你所告无据,依律——擅讼诬官,罪加一等。”
“你可知,当如何治你?”
全场静如死水,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向楚御。
可那戴枷之人,却只是淡淡拱手,语气不慌不忙,开口:
“回魏公。”
“草民当然知。”
“若诬告平民,打五十大板;”
“若诬告官员——刺面、贬身、发配充役,断三年籍贯。”
说到这,他忽地抬头,嘴角微勾,语气清冷:
“可若草民所告——证据确凿,有据有理。”
“那我便请问一句——魏公……”
楚御抬眼,一字一顿道:
“——您,敢不敢判?”
此话一落,堂上轰然!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楚御,神情错愕。
他在逼魏公?
他在——正面问魏临川敢不敢判镇抚司十二都使?
这可是整个昭华朝都知的事:
魏公,魏临川,乃当朝第一刑官、镇狱台之首,铁面无私,生杀有断!
他不畏皇亲,不避权贵,审过公侯、斩过尚书——
却也是,最忌“被人拿话压他判案”的人!
这楚御,真是疯了!
一时间,殿内死寂。
不少人都屏住了呼吸。
刘盈面色沉沉,袖中五指已紧扣掌心。
可就在这时——
高台之上,那道如山的身影,忽然轻轻一笑。
笑意极浅,未至唇角,却透着一股莫名寒意。
众人皆是一震,不知魏公这是动怒,还是动杀机。
魏临川微微低头,嗓音不大,却像一声铁锤落地:
“你问我——敢不敢判?”
“那便听好了。”
他缓缓抬眼,眸光如刀,字字如冰:
“若你所呈,证据确凿。”
“本座,不问你是何人。”
“也不问他是何职何官。”
“——该判,便判。”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魏临川语落全堂俱静。
楚御闻言,缓缓拱手,声音如铁:
“谢魏公明断。”
他话锋一转,抬眸望向刘盈,目光森冷:
“楚某今日所告第二桩,便是——”
“堂堂镇抚使,竟肆意谋私,暗遣死士,图于堂下翻案之人行刺灭口。”
话音落下,堂中再度哗然!
“……行刺?”
“刘、刘都使竟要杀他?”
惊呼未歇,众人下意识望向高台之上,却不敢发声。
而一旁的刘盈,脸色早已铁青,袖中五指紧握如钳,眼神如刃,死死盯着楚御,恨不得将其生吞。
可楚御神情不变,甚至未看他一眼,只淡淡道:
“两日前,草民方脱牢囚之身。”
“夜宿汀州西市一间客舍。”
“当夜,一名红衣女子潜入房中,欲要行刺。”
“所幸草民命大。”
“再加之,有琼华卫统领顾清池在旁护持,方才逃得一命。”
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眼神缓缓扫过满堂诸役,唇角却勾出一抹讥笑:
“原以为,是江湖亡命之徒所为。”
“可细查之后才知——那女子,名唤红绫。”
“表面身份,是镇抚司下属女役。”
“可实情——却是刘都使门下义女。”
“此一刺,并非私怨。”
“——而是灭口。”
话音刚落。
堂中刘盈面色倏然一变!
原本还稳若泰山的姿态,忽此刻却背脊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抹慌色。
但他反应极快,瞬间将情绪收敛,随即冷笑一声,抬手指向楚御:
“……荒唐!”
“你一个死囚,张口便咬人?!”
“红绫是镇抚司调令在册的役女,怎会与你有半点交集?”
“你脱困不过数日,便敢胡编乱造、污蔑司役?”
他猛地上前一步,语气骤沉:
“楚御,你是想翻案,还是想借冤作乱,混淆是非,搅乱堂局?!”
“再敢胡言,本使——让你再无翻案之口!”
可楚御听完刘盈的一番咆哮,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微微一笑,眼神平静,语气像是在看一场跳梁小丑的杂技表演:
“刘都使。”
“你在喊什么?”
“……若不是你心虚,又慌什么?”
话音轻淡,却清晰的在堂中每一个人的耳中响起。
刘盈面色骤变,喉头一哽,怒火仿佛堵在胸口,却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堂下众人互视一眼,心头同时掠过一个念头:
——这楚御……好像真不是在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