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已降,十月初霜。
钟鸣三响,百官跪列殿中,皆俯首不语。
一阵清脆靴声自殿后传来。
大夏女帝登殿。
身着一袭玄金龙袍,衣纹肃整,腰束银带,袍下身形挺拔修长,龙袍之中,胸前被束得平整,衣襟紧贴身板,硬生生压去双峰的痕迹,仅在步伐交错间,有一瞬臀腰之线轻浮贴袍,滑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
高冠遮眉,发束干净利落。
女帝步入龙台,未多言,一挥衣袖落座,眸光扫落群臣之间,语声清冷,如冰泉滴玉:“杜原、宋濂押解京中已数日,益州一案,今日朝议,诸卿可有定论——该当如何处置?”
女帝话音落下,殿中静了一瞬。
如寒霜压枝,金銮殿上无一人应声。
众臣低首屏息,似在权衡,似在回避。
沉默之中,一道沉稳脚步声突兀响起。
“臣兵部尚书萧武,请奏。”
萧武自百官中踏出,金阶之下,拱手躬身,沉声道:
“益州之乱,虽因宋濂贪腐失守,但根在杜原谋反。臣请陛下,将杜原正法,以正国纲,以肃边风!”
女帝静静听着,眸中未见波澜。
萧武言罢,她微一颔首,道:
“萧卿所言,有理。”
语气平淡,不见情绪,却叫殿中众臣心头一紧。
随即,她转眸看向左侧首位,一人身着青纹朝服,神色从容,身形清瘦,气度却沉稳如山。
正是当朝宰辅,陈志清。
女帝轻声问道:
“丞相,你觉得呢?”
陈志清闻言,微微一笑,拱手出列。
“回陛下。”他语气温和,步伐不紧不慢,“兵部尚书所言,确属正论,杜原起兵,终究是抗命之罪。”
他语顿片刻,语调稍转,望向金阶之下:“但……事之起因,亦不无朝廷失察。”
殿中微微一动。
陈志清却神色如常,继续道:“据臣所了解,杜原此人,出身寒门,早年承祖辈余荫,于绵州置田数百亩,本可安享一世清贫富足。”
“然其人性情耿直,素来不与地方豪绅同伍,倒常在乡中设棚济贫、借粮救人。数年前朝廷清丈田亩,杜原主动退地三十顷,颇得一地百姓敬重。”
“他起兵,本非图乱,而是民不得活。”
“臣不为其开脱,兵戎所起,终究犯了朝纲。但今日若言‘杀之可息乱’,臣却不敢苟同。”
他缓缓扫视殿上众臣一圈,语气淡淡道:
“今绵、培初安,若贸然斩首,旧部若反,谁担其责?”
“若赦而不用,令其归田,众心不服,陛下法度何在?”
“臣以为,唯有一策。”
“罪不免,但斩不可;法不可废,亦不可枉。请陛下宣其‘戴罪为军’,令其遣赴鞑靼边境听令征调、建功赎罪。”
“如此,既不动摇军心,又可明示朝廷之仁与威。”
他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言,拱手退立。
陈志清话音刚落,殿中顿起涟漪。
有人轻声低语:“相爷所言,在理……绵培才稳,岂可再动?”
也有人眉头紧蹙,拱手出列:“起兵谋反,无论缘由,皆该一斩了之,若人人以民为名,朝纲何在?”
一时间,朝堂风向如潮水翻涌,声音交杂,有赞有驳,有附议,有暗讥。
有文臣高声道:“兵起者不可赦,若今日赦杜原,明日江南再有‘义军’,陛下可还赦不赦?”
有武将怒斥:“杜原未犯边疆未杀大员,顶多一犯上,既降便用,正合兵家之理,何须逞口舌?”
金銮殿上,争声不断。
这时,萧武忽然踏前,拂袖厉声:
“可笑!”
他目光扫过群臣,声若洪钟:
“我大夏律法,何时成了儿戏?谋反者皆可‘戴罪为军’?那来日若贼将攻城,只要跪地称降,是不是也要封侯拜将?”
“若此乱例一开,何谈天下太平?”
“陛下,臣请再议,不杀杜原,此乱终不可息!”
萧武话音刚落,百官交头接耳,殿中已然沸腾如煮水。
就在这乱哄哄的朝堂之上,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响起,清晰地响在群臣耳边。
“臣安远侯陆云,有话要奏。”
声音不大,却瞬间斩断了所有喧哗。
众臣一怔,齐齐侧目。
那身穿墨青朝袍的男人缓步走出列队,神情平静,眼中无怒无笑,但众人却能够感觉到深深的压力。
此人不似往日了,谁都不敢小觑于他。
陆云行至金阶之下,拱手,声音低沉:
“杜原之罪,众人已言尽。臣不为他辩。”
“但有一句话,今日必须说——”
他缓缓抬头,目光掠过金殿众臣,最后落在那高坐龙椅上的帝王身上,尤其是在对方胸前狠狠扫过。
“益州之乱,臣亲历始末。杜原起兵,非是为乱世称王,亦非逼宫犯上。”
“他若真有野心,便不会在益州城下向臣请降。”
“若无他,益州此时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话锋一转,冷冷扫了一眼萧武的方向,缓缓补上一句:
“而不是坐在朝堂上,争什么‘该斩’、‘该赦’。”
陆云声音方落,殿上寂静。
忽然,萧武再度前踏一步,拂袖厉声道:“一派诡辩!谋逆者本当斩立决。安远侯身为朝廷王侯,岂能为叛贼求情?朝廷若今日宽纵,来日还如何震慑天下!”
他话音一出,原本还在观望的数位重臣也纷纷出列,有的附议:“谋反乃大罪,何以赦免?”有的冷笑:“莫非安远侯功高震主,已可左右朝纲?”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自文臣行列中迈出,朝陆云拱手,语气温和,却带针带线:“安远侯所言,诚有理,然律法不可废,国纲不可乱。若人人皆以‘民情’为由,朝廷岂不被天下所轻?”
陆云目光平静,淡淡扫过殿上群臣,道:“律法为何?本为安天下、济苍生。若律法之下,百姓皆苦,何来大夏万世之基?今日之乱,祸根本在朝政失德,杜原若死,唯有激起新祸,养痈为患。”
萧武怒不可遏,厉声道:“你这是妄议朝政!”
陆云却不动声色,直视萧武:“萧大人,若只知按律杀人,不问因果,不问人心,大夏便有你这样的大臣,也未必是福。”
朝堂上文武众臣,或怒目而视,或低声窃语,殿中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
朱晨笑意不减,正要再辩,却被陆云一句打断:“朱大人,律法之外,亦有天理。今日若只为杀一个杜原讨个痛快,他日乱起,谁来担责?”
朱晨微微一顿,还欲反驳,朝堂已然沸腾,众臣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场面一度失控。
女帝坐在高台之上,手指轻敲扶手,面无表情。
殿中吵得头疼,她眼中浮现出一丝疲惫。
终于,女帝微微抬手,冷冷道:“今日便议到这里,明日再议,退朝……”
钟鸣再响,众臣噤声。
女帝拂袖而起,径直退入殿后,只留满殿喧哗和余波未平的众人。
退朝之后,陆云本想着去锦衣卫,谁知道刚跨下玉阶,一道细瘦身影已等候在旁。
是一个小太监。
他快步上前,低眉顺眼地弯腰一礼:
“小的向陆公公请安,小的是容太妃侍候的太监,娘娘在云昭宫候着,说……想与侯爷,旧事一叙。”
容太妃?
听见这个名字,陆云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