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八)

陈宅的午餐时间如同苦役般煎熬。

长条餐桌上铺着质地轻薄的亚麻布,银质餐具在自高窗透下的稀薄春光下闪着灿灿冷光。

一道道菜肴由那些如提线木偶的女仆无声端上:芦笋三文鱼排、意式蔬菜浓汤、托斯卡纳奶油鸡、罗勒青酱意面、法式煎鹅肝…视觉上,这绝对是一场盛宴,足以让任何初来乍到的人惊叹。

都煦确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排场远超她的想象。沃桑只是对她微微摇头,嘴角牵起一丝了然的苦笑。

然而幻想就像餐盘里那些精致的食物一样,看着美好,真正地触碰到了,入了嘴巴就令人失望。都煦小心翼翼地叉起一块鱼排送入口中,期待中的鲜美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寡淡。

她不信邪,又尝了尝闻起来十分香甜的蔬菜浓汤,温度正好,口感也算顺滑,但喝下去依旧索然无味,如同温水。

“怎幺会…”都煦低语,困惑地看着沃桑。

沃桑正皱着眉,勉强咽下一口芦笋。“习惯就好,”她压低声音,“这里的东西…都这样。”

更煎熬的是那些退在角落处的仆人若有似无的窥视。都煦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无形的监视下被放大。她不敢擡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连刀叉碰到瓷盘的声音都让她心惊肉跳。

当最后一道甜点被撤下时,都煦几乎立刻松了口气。下一秒,沃桑便拉起她的手:“走,回我房间。”

——

逃离压抑肃穆的餐厅,回到沃桑那间色彩明快而充满活气的卧室,都煦才感觉自己僵硬的四肢和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

她们并肩坐在床边厚实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表面的平静下是各自暗流涌动的心绪,未知带来的沉重感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粘稠难熬。

沃桑的视线扫过房间,落在了倚在墙角的那把鲜红色电吉他上。她下意识地起身想去拿,指尖几乎要碰到琴弦,目光却被旁边一个蒙着深色绒布的老物件吸引了。

揭开一看,是她奶奶留给她的一台老式黑胶唱片机。

眼睛滴溜一转,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从她脑子里跳了出来。

“都煦,”沃桑转过头,眼睛因为突发奇想而亮了起来,“你会跳舞吗?”

都煦愣了一下,茫然地摇头:“跳舞?不会…从来没学过。”她不明白沃桑为什幺突然问这个。

“那正好!”沃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兴奋,“我来教你!就跳华尔兹,怎幺样?很简单的,三步,转圈…”

她说着,已经行动起来,几步走到那个巨大的、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雕花衣柜前,用力拉开了沉重的柜门。

衣柜里并非全是沃桑那些低调的便装,深处挂着好几件被防尘罩精心包裹的裙子。沃桑利落地解开防尘罩的搭扣,几件精致漂亮的礼裙便因其华贵秀丽极其突兀地呈现在眼前。

“试试这个!”沃桑拿起那条香槟色的亮片裙,不由分说地塞给都煦,“这个颜色衬你。”她自己则抽出了那条酒红色的丝绒长裙。

都煦有些手足无措地抱着柔软的裙子,看着沃桑已经利落地开始脱自己的外套和牛仔裤,露出里面简单的打底背心。

见到如此场面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但她也只好也跟着换。

香槟色的裙子意外合身,细密的亮片在光线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衬得她苍白的脸颊也有了几分生气。

沃桑穿上那条酒红丝绒裙,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婉婉然像极了西方油画里的贵族少女。

沃桑满意地打量了一会都煦,摘下她的眼镜,在唇边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后,便不顾愣神的对方走到唱片机旁,小心地打开盖子,从旁边一个藤编盒子里挑出一张黑胶唱片。

唱针落下,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后,悠扬舒缓的古典华尔兹旋律便如同清泉般流淌出来,充满了整个房间。

“来,”沃桑微笑着向都煦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自然而笃定,“别怕,跟着我。”

都煦迟疑地将自己的手放进她微凉的手心,而立刻就被对方稳稳握住。沃桑的另一只手轻轻搭在都煦纤细的腰侧,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华尔兹是三步舞,注意听节奏…”沃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典雅的乐声中显得格外柔情动听,“我进,你退。放松,跟着我的力量走,别跟我较劲。”

最初的几步都煦走得磕磕绊绊,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脚尖好几次踩到沃桑光洁的脚背,惹得对方低低吸气。“对不起…”都煦脸颊发烫。

“没事,”沃桑仍然保持笑意,握着她手的力量紧了紧,引导的意味更强,“看着我的肩膀,别看脚下。相信我。”

渐渐地,在沃桑沉稳的引领和音乐温柔的抚慰下,都煦紧绷的身体开始放松。

她试着去感受沃桑手臂和腰际传递过来的细微力道变化,笨拙地跟随着她的步伐旋转、后退、前进。

她们靠得很近,近到都煦能清晰地看到沃桑低垂的眼睫,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发。沃桑专注看她的珀色眼眸在流转的舞步中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映着都煦小小的身影。

音乐悠扬,光影在她们身上流动,空气中弥漫着旧衣裙的气息、唱片机的沙沙声,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缓慢升温的亲密。

都煦的心跳不知不觉间与华尔兹的节奏同步,一种陌生的、带着微醺感的暖意从相触的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们谁也没再说话,只是沉浸在简单的三步里,一圈又一圈地在地毯上旋转。

匆匆的光阴仿佛被乐声拉长,长得让人忘记一切,独剩下眼前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彼此眼中楚楚动人。

不知跳了多久,两人终于累得就此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

都煦是被脸颊上一片移动的暖意唤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那缕透过百叶窗的、金灿灿的夕阳,正从她的膝盖慢慢移到腰际。

房间里光线已经暗了许多,浮动着黄昏特有的光尘。沃桑还靠在她肩上熟睡,呼吸轻浅,卷曲的发丝蹭着她的脖颈,有点痒。

“望舒…沃桑?”都煦轻轻推了推她,“醒醒,天快黑了。”

沃桑唔哝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才迷迷糊糊地缓缓睁开眼。看清都煦近在咫尺的脸和窗外的暮色,她瞬间清醒过来。

“几点了?”她猛地坐直身体。

“太阳快落山了。”都煦指了指窗外。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下午暂时抛开的那个目标马上重返脑海。

她们迅速起身,脱下华丽的礼裙,换上轻便的衣物和软底鞋。三楼走廊比二楼更加幽深寂静,厚厚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沃桑奶奶的房间在走廊最里面。门是厚重的实木,黄铜把手已经有些氧化发暗。沃桑深吸一口气,拿出发卡操作起来。

很快就听得锁芯里传来几声轻微的“咔哒”响,不过十几秒,门锁就顺从地打开了。

沃桑脸上没有多少喜悦,皱着眉头,低声说,“比二楼那间容易太多了。”这更印证了二楼尽头那扇门的特殊与诡异。

她轻轻推开房门,都煦慢一步跟着她走进去。房间很大,格局与楼下的客房相似,但细看之下,区别立刻显现。

这里没有仆人定期打扫的痕迹,家具表面都蒙着一层薄灰。靠墙是一张宽大的四柱床,挂着褪色的帷幔。梳妆台上空荡荡的,只有一面模糊的银镜。但房间里并不空荡,反而显得有些拥挤——到处都摆满了东西。

窗台边的陶瓷小动物、壁炉架上的异国彩瓷偶、墙角矮柜的停摆珐琅钟…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的一个巨大玻璃储物柜,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许多东西:烫金封面的荣誉证书和奖章、镶在相框里的老照片、还有一排排用牛皮纸包着书脊的旧书,书脊上写着书名。

“奶奶喜欢收集这些…”沃桑轻声说,很柔情地扫过那些小物件,“她总说,每件东西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都煦在沃桑点头示意后,也放轻脚步,带着好奇和敬意,开始小心翼翼地翻看那些玻璃柜里的物品,最后被玻璃柜下层的一排旧书吸引。

她蹲下身,看到一本深蓝色布面、书页已经发黄卷边的《聊斋志异》,是卷十一。她轻轻抽出来,书页发出脆弱的声响。

翻开厚重的封面,一股陈年的墨香和纸张特有的霉味混合着飘散出来。

她随手翻动着泛黄的书页,竖排的繁体字如群蚁排衙,一系列神秘瑰奇的志怪故事在眼前掠过。翻到中间某处时,手指触到一个硬物。她小心地拨开书页,只见里面夹着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很特别。黄铜质地,沉甸甸的,形状古朴,不是现代常见的样式。钥匙柄的顶端雕刻着一个模糊的、类似家徽的复杂图案,齿纹也显得格外深峻繁复。它被夹在其中《封三娘》那一篇的位置。

都煦心中一动,快速扫读起这篇故事。

故事讲的是狐女封三娘与人间女子范十一娘之间超越世俗的深厚情谊,封三娘帮助范十一娘摆脱不幸婚姻,最终两人一同归隐修道。

都煦越看越心惊,这故事里“异类相助,逃离束缚”的脉络,与陈家秘史的纪事何其相似。她猛地擡头看向沃桑,心砰砰直跳——沃桑的奶奶特意把钥匙藏在这个故事里,绝非偶然。这一定是在暗示什幺。

可她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她拿着钥匙和书,急切地转身想分享这个发现,“沃桑!”

却见沃桑并没有在翻看其它东西。她不知何时脱了鞋,正跪坐在那张宽大的四柱床上,仰着头,出神地凝视着悬挂在床头上方的一幅大型彩色照片。

照片里是一位穿着深紫色旗袍、佩戴着珍珠项链的老妇人。她端坐在一张雕花扶手椅上,头发银白,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温和而略显疏离的微笑。

“沃桑,”都煦走到床边,声音放得更轻了些,把书摊开,指着《封三娘》那页和手中的钥匙,“你看这个。钥匙夹在这个故事里。这故事…和你家老太爷的事,很像。”

沃桑的目光终于从照片上移开,落到书页和钥匙上。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更深的困惑:“《封三娘》…奶奶把钥匙藏在这里?”

都煦把钥匙递给她。沃桑接过钥匙,摩挲着上面繁复的纹路,眉头紧锁:“可是…钥匙是找到了,锁在哪里?这个房间里看起来没有需要这种钥匙的锁…”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床头那张巨大的彩照。照片镶嵌在厚重的深色木框里,几乎占据了床头墙壁的中心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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