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闹出的动静不小,孟开平方才进屋,便见师杭低垂着眉目,款步迎了上来。
“何必呢。”
她替他解了身上兜帽,柔声道:“令宜还小,你这样吓她。本就是一路哭着过来的,这般回去,多半又要哭一宿。”
闻言,孟开平叹了口气,攥住她的手。
“你是没尝过中箭的滋味,那滋味可不好受。莫说是哭一宿,恐怕足以让这丫头将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了。”
“今日吓一吓她,也免得日后惹出更大的乱子。她早晚会明白的。”
师杭默然。
这话从孟开平口里说出来,的确不得不教人信服。
寻常欢好时,她被他压在身下,总能触到些可怖的旧伤。
那些狰狞伤疤有长有短,有宽有窄,却无一例外触目惊心——
“这是什幺伤?”
“短剑伤。两尺多的刃,没了半尺进去,差点把老子捅个对穿。”
“那这处呢?”
“元军的环刀。这刀又快又轻薄,比咱们使的利多了。若使得好,能一刀将人劈成两段。”
“这处?”
“烧得。火铳追着屁股后头,边跑边冒烟,丢死人。”
前胸、后背、手臂、腰腿……男人浑身上下难以找到一块巴掌大小、平整光滑的皮肉。头回见,师杭被吓住了,于是一处一处地问来历。问得多了,孟开平也烦了。
这样数下去,十八般兵器也不够数的。春宵苦短,岂能辜负?
他干脆直接将她翻了个身。
“别问了。”
男人低头吻她,堵她的话,将细细的呜咽与呻吟声全都碾碎在唇齿之间。
“又不只我一个这样,少见多怪。”
他说得轻巧,对血肉之躯的伤亡习以为常,可师杭却深知其中厉害。
战场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惨烈,连身为头领的孟开平都如此,何况旁人?
男人回回发泄完,总推说自己浑身发热,只盼能寻机折腾她第二回、第三回。可惜师杭身子虽不差,但到底不能和习武之人相较。
不管他如何口灿莲花、威逼利诱,她顶多生受两回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如此,孟开平无可奈何,只好匆忙洗过后便窜出去练枪消火。
比一人还高出许多的长枪,在他手中竟灵如游龙,随身而动。一点寒芒,一条红弧,呼吸之间便可取人性命,威慑敌手。果真是叱咤军中的好武艺。
那时,师杭倚在廊下静静瞧着,愈发看清了这个人。
她不愿心疼他,更没资格心疼他。因为他们这样的男人,根本不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关切之意。
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一刀一剑绝境厮杀换来的胜利。唯有滚滚血泪,攻城掠地,才能灼动他们麻木死寂的心。
像是执刀数十年的刽子手,杀人不过头点地。日子久了,见得多了,即便犯人的头颅落在脚边也不会再激起半分怜悯之情。
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敌人卑微跪于座下哀嚎讨饶,远比旁的一切来得更痛快。
……
“军棍也有轻重之别,齐闻道不过受了些许皮肉伤。一则警醒,二则好让他在令宜面前卖个乖,哪知令宜那丫头……唉。”
都灭了烛火歇下了,孟开平仍辗转难眠。
沈令宜情急之下说的那些肺腑之言,他不是不动容。
要在林中埋伏冷箭,首先得知晓齐闻道他们的行踪。敌人阴毒些尚算情理之中,可若是自己人,真真透骨寒心啊。
除了最亲近的几人,孟开平没走漏一丝风声。他只说军中出了传信的探子,吩咐人速将齐闻道手下的护卫看管起来,逐一严查,没想到今夜便服毒自尽了一个。
他原不该多想的。然而死的那一个,恰巧从前在赵元帅手下任职,这又教他如何不多想?
“筠娘,我不通。”
冬日的夜,屋里烧着丝炭、笼着暖炉,如阳春般和煦。孟开平拥着她,却觉得心仿佛丢在了外头的数九寒天里。
“我实在不明白,沐恩与思本究竟何处得罪了赵元帅?”
桩桩件件,孟开平丝毫不瞒着师杭,甚至还盼着她能解忧。
师杭不愿见令宜身处险境,于是思虑再三,评判道:“依我看,不会是赵元帅他们。若有仇怨,何不单单冲着他二人去?伤了令宜,除了牵扯麻烦,并没有好处可得。”
孟开平亦如此想,当即决断道:“明日我亲自去瞧瞧。是也罢,不是也罢,总要查个水落石出。”
“若当真是……谁也别想脱了干系。”
师杭灵机一动,提醒道:“你去时,最好寻到那箭。我猜那箭矢上许是有些痕迹可查。”
“你们红巾军与元军的器械铸造之法大有不同,南北各路义军则各有不同。虽说未必精准,未必能有定论,但好歹不至于毫无所获。”
处理这些事情,孟开平远比她熟稔得多,又岂会虑不周全。
其实他最担心的,不是吃个闷亏,而是那群人会耐不住性子再次下手,毕竟暗箭难防啊。
“马上就是年关了,咱们趁这月好生歇一歇,过个太平新年。”
过了今年,也不知明年后年会身处何处,可还能与她共度佳节。
孟开平抚着她的发,哄她入眠。
“难得的一段清静日子,你想去哪儿,咱们便去哪儿。”
“山中赏雪也好,城中观灯也好,只要你欢喜。”
“筠娘,我会守着你的。”
闻言,师杭将小脸埋在他怀中,状似羞怯,轻声道:“我有一事求你……”
“何事?”
“我、我想请个大夫来瞧瞧。”
少女懵懵懂懂,面色绯红道:“月信不调,想来不利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