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漂浮着松节油和旧纸张特有的气味,这间藏身于老城区巷弄深处的私人画廊,向来只接待预约的访客。午后的阳光斜穿过高窗,在磨石地板上投下长长的菱形光斑,尘埃在其中无声舞动。傅凛站在一幅尺寸不大的油画前,身影几乎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他身着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姿态看似闲适,目光却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扫过画布上的每一笔触、每一抹色彩。
这幅画描绘的是一小片雨后的野地,沾着水珠的杂草生机勃勃,几朵不知名的白色野花在其中安静绽放。技法不算顶尖,构图也略显稚嫩,但画中透出的那种未经雕琢的、原始的生命力,却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意外地刺破了傅凛惯常的冷漠防线。他微微蹙眉,这种「纯净」感——毫无矫饰,未被世俗的尘埃沾染,带着野性的天真——让他心底深处蛰伏的某种掠夺欲悄然苏醒。
就在这时,画廊那扇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带动了门框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短促的一声「叮铃」。
傅凛的视线从画布上移开,不经意地投向门口。
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棉质连衣裙,裙摆及膝,露出纤细匀称的小腿。肩上背着一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画袋。午后的阳光恰好笼罩着她,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
吸引傅凛的,首先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为清澈的眸子,像山间初融的溪水,干净得能映出周围的一切光影。当她专注地看向入口处一幅抽象作品时,眼神里没有评判,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好奇与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幅画的色彩与线条。她微微歪着头,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滑落颊边,她下意识地擡手,用指尖轻轻将它们拢到耳后。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不设防的纯真。
傅凛的呼吸有瞬间的凝滞。他看着她,仿佛在审视一件失落的艺术品。画廊内沉积的艺术气息、墙上价值不菲的名作,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她身上那种未经驯化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纯净光泽,牢牢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纯净」……一个在他黑暗世界中显得如此奢侈又危险的词汇。而眼前这个女孩,就像那幅野地小花一样,带着不自知的、却能灼伤他灵魂的光芒。
他必须拥有这道光。不是欣赏,而是独占。将这份纯净彻底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成为他私有的收藏,不容他人窥探分毫。
傅凛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站姿,让自己完全隐入更深的阴影里,目光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紧紧锁定在那个浑然不觉的女孩身上。他看着她安静地穿过画廊,停驻在几幅画前,眼神专注而温柔。她偶尔会因为看到喜欢的细节而微微抿唇,露出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那笑意干净得让傅凛心脏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近乎疼痛的悸动——那是占有欲被彻底点燃的征兆。
女孩似乎并未察觉阴影中那道极具穿透力的视线。她走到服务台前,轻声和画廊经理交谈了几句,从帆布袋里取出一个同样大小的画框包裹,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经理显然认识她,态度温和地接过画,低声交流着什么。
傅凛捕捉到几个零星的词语:「修复」、「资助」、「感谢」。他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这幅让他驻足的野地小花,很可能就出自这个女孩之手,或者至少与她相关。她是来送修复好的画作?还是本身就是受资助的年轻艺术家?
无论是哪一种,都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切入点。
当女孩与经理道别,转身准备离开时,傅凛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步履从容,恰好挡在了她通向门口的路径上,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过于唐突,又确保她无法忽视。
「抱歉打扰。」傅凛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容置疑的优雅与掌控感。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专注的眼神如同实质,让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女孩擡起头,清澈的眼眸对上傅凛深邃的视线。近距离看,她的皮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白瓷,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微愕,但并无慌乱,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傅凛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却足够令人卸下心防的弧度。他侧身,指向她刚刚送来的那幅被经理放在柜台上的画作包裹。「这幅画,」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包裹,仿佛只是纯粹的艺术探讨,「笔触间的生命力很特别。是妳的作品吗?」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与好奇,完美地掩盖了深层的算计。
女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再看向他,眼神里多了一点点被认可的羞涩。「不完全是,」她的声音清润,像泉水滴落,「是我参与了修复工作。」她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简单回答。
「修复?」傅凛挑眉,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兴趣,「能将这份原始的生命感保存下来,甚至可能强化它,这修复技艺非常难得。」他自然地将话题引向她本身,「我对古画修复一直很有兴趣,可惜所知甚浅。不知是否有幸能请教一下,这种保留『生气』的关键在哪里?」
他的问题专业而诚恳,态度温和有礼,完全符合一个对艺术有追求的绅士形象。女孩眼中的防备几乎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遇到知音的淡淡喜悦。她认真地想了想,开始低声解释一些修复的理念和材料选择的考量,声音轻柔而专注。
傅凛耐心地听着,不时提出一两个关键的问题,引导着谈话。他的目光始终温和地落在她脸上,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那专注聆听的姿态,无形中赋予了对方极大的被尊重感。
交谈持续了十几分钟。当女孩意识到时间不早,流露出告辞之意时,傅凛没有丝毫纠缠。
「很高兴能听到这些见解,受益匪浅。」傅凛真诚地说道,随即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对了,我是傅凛。」他没有递名片,只是自然地报出名字,仿佛这是一个理所当然会被知晓的符号。事实上,在这个城市的上层圈子里,「傅凛」这个名字确实拥有足够的分量。
女孩微微一愣,清澈的眼中掠过一丝恍然,显然听过这个名字。她轻声回应:「我叫许昭韫。」
「许昭韫。」傅凛缓缓念出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品尝着某种珍馐,每一个字音都带着一种隐秘的占有意味。「很高兴认识你。」他伸出手。
许昭韫迟疑了半秒,出于礼貌,还是伸出了手。傅凛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茧,将她微凉纤细的手完全包裹住。那握力坚定而短暂,一触即分,分寸感极好,却在分开的瞬间,让许昭韫指尖残留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烙印般的微麻感。
「希望下次有机会,能再听听你对艺术的见解。」傅凛的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深邃得如同漩涡,带着不容拒绝的吸引力。「不知……方不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或许,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更深入地聊聊修复,或者,」他目光扫过墙上的野地小花,「聊聊这幅画背后的灵感?」
他的请求合情合理,理由充分,态度也无可挑剔。许昭韫看着他温和却极具压迫感的眼神,那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她轻轻点了点头,报出了一串手机号码。
傅凛没有拿出手机记录,只是认真地听了一遍,然后微笑着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谢谢。那么,不打扰你了。」他侧身让开通路,姿态优雅无懈可击。
许昭韫微微颔首,说了声「再见」,便抱着她的帆布画袋,快步离开了画廊。门口的铜铃再次「叮铃」作响,她的身影消失在午后略显刺眼的阳光里。
傅凛站在原地,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敛去,恢复成一贯的冰冷深沉。他缓步走回那幅野地小花的油画前,修长的手指伸出,指尖隔着一层虚空,轻轻抚过画布上那几朵白色的野花。动作轻柔,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专注,仿佛在触摸一件即将属于他的、脆弱而珍贵的易碎品。
「许昭韫……」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唇齿间溢出的不再是欣赏,而是纯粹的、冰冷的占有欲。「你的纯净,会是我的。」他收回手指,仿佛已经完成了某种无形的标记。
画廊经理此时走了过来,恭敬地询问:「傅先生,您对这幅画有兴趣吗?」
傅凛的目光依旧锁在画上,声音平淡无波:「把它包起来。另外,」他顿了顿,「刚才那位许小姐送来的修复画作,费用由我个人资助。以后她送来的任何需要修复或托管的作品,费用都直接记在我账上。她的一切动向,及时告知我。」
经理显然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立刻应下:「是,傅先生。」
傅凛最后看了一眼画布上生机勃勃的白色野花,转身,身影再次没入画廊深处的阴影里。阳光穿过高窗,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却再也照不进他眼中那片深沉的墨色。捕猎的网,已经在「巧合」的开端下,无声地撒向了那抹不自知的纯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