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川刚把车停好,下意识摸出手机看时间,看到了微信通知。
【程穗安:[图片]】
【程穗安:好喝。】
【程穗安:奶奶问你明天中午要不要来吃午饭?】
似乎隔着屏幕都能闻见米酒的甜气。
邀请字字分明,毫无迂回。他盯着那行字,竟愣了几秒才找回呼吸的节奏。对于程穗安来说,这样一个明确的邀请而不是留有余地的问句,虽然是借他人之口,但已经是对他的认可了。
十有八九是她跟程雪丹提的。
他想,也许他比想象中要了解程穗安。
【路行川:明天几点?我也要来一碗】
屏幕暗了又亮,几秒的等待被拉长。那头终于不紧不慢地回过来:【给你留。十一点半来差不多,不用太赶,路上小心。】
程穗安发送完就去收拾东西洗澡了,淋浴间的水流哗然倾泻,蒸腾的热气裹住因缺氧而泛红的脸颊。思绪飘飞起来——措辞是否太过刻意?那个“奶奶问”的幌子,会不会被他一眼看穿
心思百转千回,搅动着弥漫的水雾。
直到心不在焉地躺回床上,手下意识往口袋摸,想抽烟却摸了个空。
隔壁间奶奶的鼾声传来,程穗安起了贼胆。打开小夜灯,摸索着下床,屏息凝神地去翻角落里的行李箱。
没有。哪里都没有。估摸着是被奶奶清理了。
程穗安叹了口气,极其失望地躺回床上,重新点开了和路行川的对话框。想了半天,耍赖般发出两个没头没脑的字。
【叛徒。】
几乎是下一秒,屏幕上就弹出了他的回复:【?】
想象着他此刻可能蹙起的眉头或茫然的表情,程穗安嘴角无声地弯起,心情莫名大好。她不再理会,指尖轻划,将手机调至勿扰模式,心满意足地入睡。
第二天九点,路行川就到了。空气里混合着泥土味和淡淡的植物气息,站在那扇漆色有些斑驳的门前时,才发觉自己手心有点汗湿,他下意识在裤缝上蹭了蹭。
不管是记忆里还是现在,她们家里的大门总是敞开的。
程穗安坐在檐下的凳子上剥豆子。简单的米白色毛衣,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脖颈,下身是宽松的浅蓝牛仔裤,裤脚随意地挽起一点。长发松松挽在脑后用抓夹夹住,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来这幺早?”她擡眼看他,唇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嗯。”路行川咧嘴一笑,少了些紧张,“奶奶呢?”
“奶奶在厨房熬猪油。”
路行川进去打了声招呼后出来了,熟练地找了张小板凳坐在她旁边,“有什幺吩咐呐?”
程穗安抿唇一笑,“去帮奶奶切肉。”
专心干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堂屋里光线稍暗,收拾得干净利落。八仙桌擦得锃亮,已经摆好了三副碗筷。厨房里传来笃笃笃的切菜声,清脆利落,是奶奶掌厨的节奏。
路行川熟门熟路地窜进厨房,在一旁打下手。灶台前忙碌的老人挽着整齐的发髻,系着洗得发白的旧围裙,脸上带着岁月留下的深刻纹路,眼睛却依旧明亮有神,映着跳动的火光。
锅铲在程雪丹手里翻飞,鸡翅落入滚油,刺啦一声,浓郁的香气瞬间爆开,盈满整个空间。
“穗穗,冰箱里的可乐帮我拿一下。”
“诶——”
“小路,再去帮我烧壶水。”
程穗安从那边过来,他迈步进去。路行川下意识地侧身,想让她先过;几乎是同时,程穗安也默契地微微侧身让路。狭窄的通道里,两人以一种近乎贴合的微妙姿态擦肩而过。
他闻到她发间极淡的香,手臂外侧极其短暂地蹭过了她衬衫柔软的布料,温热一闪即逝。
“慢点。”程穗安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仿佛刚才那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从未发生。她径直朝里走去,留下路行川在原地顿了一秒,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才擡脚离开。
午饭很快上桌,旖旎心思被家常温暖冲散。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油亮酱红的红烧肉颤巍巍地堆在小瓷盆里,清亮翠绿的豆子炒烂肉,金黄喷香的番茄炒蛋,一盘裹着浓稠琥珀色酱汁可乐鸡翅,一小碟奶奶自己腌的脆萝卜,还有一大盆泛着油光的冬瓜排骨汤。
饭桌上时不时传来笑声,其乐融融。
吃完饭,奶奶被好友一个电话叫去打牌,剩下两人收拾剩下的。路行川起身收拾桌子,“你歇着,我来。”程穗安看了他一眼,没反对,“嗯”一声,帮他把餐盘叠起来。
老房子的厨房小而紧凑,一个灶连着一个水泥砌的洗碗槽,旁边放了个小橱柜,几乎就占满了空间。两个人同时进来,立刻显得逼仄。
哗啦啦的水流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路行川不让她插手,程穗安便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他笑,“怎幺啦?监工?”
“……嗯。”她低应一声,目光落在他沾着泡沫的手上。
“别担心。你知道的,我一向很爱干净的。”
她想到了什幺,低着头勾起嘴角,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下来,被她用小指随意地勾到耳后。只是一个很随意的动作,却让路行川的心跳漏了一拍。
厨房还是太小了。
路行川冲洗好最后一个碗,转身想放到沥水架上,而程穗安恰好想伸手去接他最后一步。两人面对着面,距离骤然缩短到近乎没有。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又太慢。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手腕微微翻转的弧度。真正让两人身体瞬间僵住的,是紧随其后避无可避的接触。
她的左肩猝不及防地撞进怀里。
力道不大,却带着身体全部的重量和惯性。
心跳如同擂鼓,路行川分不清是响在自己的胸腔,还是来自怀里的人。他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那个接触点炸开,向全身扩散, 指尖都麻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低头,视线正撞上她擡起的眼。
那双眼睛总是平静清澈,带着点距离感,而此刻正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盛满了来不及掩饰的惊愕和慌乱。
路行川喉结微动,关掉自己在长辈面前的乖乖模式,一手撑着灶台,侧着身子吻了上去。
也许只停一秒,也许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