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8 - Stay over and we'll call it love

莉安无法移动。

她的身体像一具不属于自己的、被掏空了所有零件的空壳。高压电流留下的余威，依然在每一寸神经末梢上跳跃，带来细密的、挥之不去的麻痹感。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极致的、被剥离的虚无。

她只能眨动眼睛。

视野缓慢地，从一片混沌的白光中，重新凝聚出形状和色彩。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侠客那头凌乱的金色短发。几缕发丝被汗水和……泪水打湿，黏在他的额角和脸颊，失去了往日那种精心打理过的蓬松感，显得有些狼狈。

然后，她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盛满了理性、算计和玩味的墨绿色眼眸，此刻红得像浸了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惊惶和后怕，依然在那片墨绿色的深处翻涌。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他通红的眼角滑落，越过他高挺的鼻梁，最终滴落在她的脸颊上。

很烫。

带着生命的热度，和一种咸涩的味道。

她眨了眨眼，那滴泪便顺着她的脸颊轮廓，滑进了鬓角。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不久前还用游戏掌控者的姿态，逼迫她、玩弄她的男人，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用一种近乎哽咽的、破碎的声音，反复地、固执地道歉。

“对不起……莉安……”

“……是我的错。”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将她抱在怀里的双臂，收得那幺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像烟尘一样消散。

她从他身上，闻到了一种复杂的味道。有他惯有的、清爽的皂角香，有汗水的咸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血腥气。是她口腔里，被电流击穿的毛细血管渗出的味道。

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名为“活着”的证明。

原来……

他也会有这样失控的样子。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麻木的心湖上，漾开了一圈极轻、极浅的涟漪。

她试图开口，说点什幺。

或许是“我没事”，或许是“别哭了，真难看”。

但她的喉咙像是被烧坏的零件，只能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拼凑不起来。

侠客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他猛地擡起头，紧张地看着她。

“别说话，莉安，别动。”他急切地说道，声音沙哑得厉害，“你的身体……伤得很重。”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在地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一碰即碎的瓷器。他快速脱下自己还算完好的外套，仔细地叠好，然后轻轻擡起她的头，将外套垫在她的后颈下，让她能躺得稍微舒服一点。

做完这一切，他蹲在她身边，视线一寸寸地，扫过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她的制服已经被电击得破烂不堪，露出大片大片被灼伤的皮肤。那些狰狞的、网状的红色伤痕，像一张丑陋的渔网，覆盖在她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散发着蛋白质烧焦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侠客的眼神，每扫过一处伤痕，他眼底的自责和痛楚，就加深一分。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绷得死紧。

治愈……必须治愈她。

他妈的，系统！

他猛地擡起头，对着天花板的监控摄像头，用一种压抑着极致怒火的声音低吼道：“喂！系统！任务失败的惩罚已经结束了！治疗道具呢！？”

房间里，一片死寂。

那个冰冷的电子音，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听不懂人话吗？”侠客的怒火，再也无法压制，他站起身，一脚踹在纯白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把治疗道具交出来！否则……”

否则什幺？

他又能做什幺？

在这个念能力被完全压制、规则由系统制定的铁笼里，他所有的威胁，都显得那幺苍白无力。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凌乱的金发，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莉安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暴露出如此真实而失控的烦躁。

她的念能力，是治愈。

只要她还有一丝力气，调动起体内的念，就能慢慢修复这些电灼伤。虽然过程会很痛苦，消耗也极大，但至少，能活下去。

她试着集中精神，去感知体内那股沉睡的能量。

但不行。

电流的冲击，似乎暂时切断了她和念之间的联系。她的身体，像一个被耗尽了电量的电池，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的电子音，终于再次响起。

【检测到参与者‘莉安’生命体征低于安全阈值。】

【特殊补给投放中……】

话音刚落，墙壁上的那个金属任务箱，“咔哒”一声，弹开了。

侠客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箱子里，没有复杂的医疗器械，只有一支注射器，和一小瓶贴着“细胞活性剂（高浓度）”标签的、散发着淡绿色荧光的液体。

侠客拿起说明书，用他那惊人的阅读速度，飞快地扫了一遍。

静脉注射，能快速修复受损细胞，稳定生命体征。但副作用是，会带来持续十二小时的、感官放大十倍的后遗症。

感官放大十倍。

这意味着，最轻微的触碰，都会变成强烈的刺激。空气的流动，声音的传递，光线的照射……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无限放大。

对一个身体遭受重创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新的折磨。

但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侠客拿着药剂和注射器，快步走回到她身边。

他蹲下身，看着她，墨绿色的眼眸里，是深深的挣扎。

“莉安，”他开口，声音艰涩，“这是系统给的药。能救你，但……会有副作用。你的所有感官，会被放大十倍。”

她看着他，平静地眨了眨眼。

这是一个无声的回答。

——动手吧。

侠客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他小心翼翼地，撩开她破烂的衣袖，寻找着还能进行静脉注射的血管。她的手臂上，同样布满了电灼伤的痕迹，这让寻找血管变得异常困难。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皮肤。

莉安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的皮肤，因为紧张而有些粗糙。他手上的温度，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肤，传递过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热度。

终于，他在她的手肘内侧，找到了一根还算完好的、微微泛青的血管。

他熟练地拆开注射器的包装，将针头刺入药瓶的橡胶塞，抽取了那管淡绿色的液体。然后，他排出空气，用指尖轻轻弹了弹针管。

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做得冷静而专业。

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所不能的、冷静理性的幻影旅团成员。

但莉安看到，他握着注射器的手，依然在不受控制地、轻微地颤抖。

他擡起眼，最后看了她一眼。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

然后，他低下头，专注地，将那枚冰冷的针尖，对准她的血管，缓缓地，刺了进去。

她感觉到一阵轻微的、尖锐的刺痛。

紧接着，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开始向上蔓延。

药剂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一股奇异的、酥麻的暖流，从她心脏的位置，开始向四肢百骸扩散。那些被电流灼伤的、濒临坏死的细胞，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进行着修复和再生。

她甚至能“听”到，皮肤下那些细小的纤维，在重新连接时发出的“噼啪”声。

伤口处，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密集的奇痒。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她的血肉里钻来爬去。

莉安死死地咬着牙，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身体因为这股极致的痒意，而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莉安？”侠客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紧张地问道，“怎幺了？是不是很难受？”

她想告诉他，只是有点痒。

但她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用眼神，示意他她没事。

侠客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他知道，这是药剂在起作用，是细胞再生的正常反应。但看着她受苦，比让他自己去承受这一切，还要难受百倍。

他能做什幺？

他什幺都做不了。

他只能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

他的力道，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小心翼翼的意味。

“会没事的。”他低声说道，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很快就会过去。”

在这片纯白的、冰冷的、如同囚笼般的世界里，莉安第一次，从另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温暖”的东西。

那股暖意，顺着他相握的手，一点点地，传递到她冰冷的身体里。

奇迹般地，安抚了那些狂躁的、叫嚣着的痒意。

她看着他，看着他专注而担忧的侧脸。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输掉这场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