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又谦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还在单位加班。
听到沈玉娇出事,闯了两个红灯匆匆赶到警局。
向来笔挺的西装布满褶皱,领带散乱。
整个人狼狈不已,面上是藏不住的着急。
沈玉娇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小小的一个抱膝缩成一团。
身上还披着一件黑色的男人夹克外套。
接待来访的是一个年轻的小警察,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眼,又指着沈玉娇问他。
“她是你什幺人?”
“是我太太。”
赵又谦平复了一下呼吸,眼神担忧的望着沈玉娇。
没有注意到小警察眼底闪过的异样。
“你太太没事,回家的时候遇到了一伙逃犯。”
“幸好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下来,逃犯也都被我们警方控制住了。”
“一会儿做完笔录签个字,你可以带她回去了。”
道过谢,赵又谦走过去看到沈玉娇身上的男人外套,皱了皱眉。
动作轻柔地把人揽在怀里,轻声安慰道。
“娇娇,没事了,我来了。”
“我们回家吧。”
沈玉娇从被带回警局开始,一直都没有说话。
面无表情的呆坐在那里,像一具破碎的洋娃娃。
赵又谦以为她只是被吓到了,小心地安慰她。
从警局出来,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娇娇,我去开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沈玉娇点点头,沉默站在路边。
冬夜寒凉,吹得脸上皮肤干裂刺痛。
身上披着男人留下的外套,恍惚还能闻到残留的淡淡烟草味。
以前她很喜欢陈岸抽烟的样子。
低着头眼睑微垂,单手点烟,有种莫名的野性恣睢。
沈玉娇直直看向街对面。
街道上空无一人,徒留几盏昏黄的路灯。
树影稀疏,黑色的枝桠落在地上,如同一片片破碎的印记。
漆黑的阴影里,隐约露出一个人形轮廓。
仿佛和树干融为一体。
*
七年前,沈玉娇大三。
已经和陈岸同居一年。
陈岸毕业后就分配到沈父所在的警局,正式成为一名干警。
隶属刑事侦查科,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很是辛苦。
常常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沈玉娇已经睡了。
第二天等她醒的时候,男人又早早出门上班了。
沈玉娇有些心疼,想要央求爸爸把他调到清闲一些的岗位。
陈岸每次都会好笑地敲敲她的脑袋,痞气十足。
“小玉儿,你男人可不是吃软饭的。”
“以后我还得拿军功章回来娶你呢。”
沈玉娇眉眼含羞地嗔他,这个男人总是喜欢说这些话逗她。
陈岸最近带队抓捕了一伙流窜作案的匪徒,立了大功。
局里嘉奖他,开了大会表彰。
沈玉娇替他高兴,更心疼他的拼命。
她听爸爸说过局里关于陈岸的流言蜚语。
那些人只看到陈岸玩世不恭的样子。
却没有看到他为了抓嫌犯可以不眠不休的熬几个通宵。
他们只会说陈岸命好,有个当局长的准岳父,却不曾在意他身上的伤痕累累。
他们不会知道,陈岸对于信仰,有绝对的忠贞不渝。
陈岸出身在周边小镇上一个落后的农村。
他的父母早年在外打工遭遇意外身亡,留下他和年迈的婆婆相依为命。
婆婆靠捡垃圾和种地卖菜,一个人供陈岸读书。
陈岸很争气,靠自己的努力考上省警校。
拿着奖学金和打工挣来的钱,支撑起这个小家。
为了打工赚取学费,才会时不时翻墙逃课。
万幸他的带训教官惜才,对于他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被发现了也只是不痛不痒的罚一些体能训练。
陈岸毕业后在学校附近的老校区租了一间房,两室一厅。
方便接送沈玉娇上下学。
沈玉娇很喜欢他们的小家,虽然老旧,但很温馨。
每一处家具被陈岸归置的紧紧有条,连镜子都擦得干干净净。
沙发上放着沈玉娇买的玩偶,墙上挂着沈玉娇秀的十字绣。
随处可见两人幸福的生活痕迹。
在一起两年,陈岸对沈玉娇是真的好。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从来不让她干活儿,家里的家务全包。
每天按时接送她上下学。
手机里从没有乱七八糟的女性朋友。
明明自己还是个小警察,也愿意把所有工资都上交。
陈岸好到连他们身边的朋友们眼红嫉妒。
程果每次都会和沈玉娇痛心疾首的抱怨。
怪自己老妈没把她生得漂亮一点。
不然就也能找一个陈岸这样的二十四孝好男友了。
沈父沈母很开明,他们爱这个唯一的女儿。
爱屋及乌,对陈岸也非常满意。
几乎没有什幺反对,就默许了两个人的婚事。
一切就等沈玉娇毕业后结婚。
周末两人有时回沈家和沈玉娇父母一起吃饭。
有时她也会陪陈岸去乡下看婆婆。
陈岸想把婆婆接到身边来住,但婆婆不愿意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
无奈只好得空的时候经常回去看望。
陈岸牺牲在一个冬天的午后。
陈岸下班接沈玉娇放学回家。
夕阳染红了街道,在两人的身上披上一层金色的霞衣。
路上沈玉娇看到街对面有人在卖枣糕。
陈岸跑去对面给她买枣糕,留她在原地等着。
远处一辆油罐车驶进,方向左摇右晃,速度很快。
后面的大油罐隐约冒着白色烟雾。
周遭的人因为这一突发情况,开始变得混乱,人群中爆发尖叫。
沈玉娇想去寻找陈岸,却被拥挤的人群逼退。
“陈岸!!!”
油罐车停在路中央不动了,车身开始冒起浓浓的黑烟。
很快,油箱开始起火。
铁皮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声。
“陈岸,你在哪儿?”
沈玉娇焦急地在人头攒动中寻找陈岸。
男人从人群中冒出头。
“小玉儿,我在这儿!”
陈岸逆着人流来到她身边,手里还抓着刚买的枣糕。
没等沈玉娇说话,陈岸先开口了。
“玉儿,我得去看看,车停在这里会出事。”
瞳孔放大,倒映出男人的身影。
沈玉娇仓皇抓住他的手,手心湿汗。
“不!不行!陈岸,你不能去,那里太危险了!”
“我、我去给消防打电话!”
“他们、他们一定会处理好的,总之你不可以去!”
陈岸深邃的眸子直视她,脸上依旧挂着痞气的笑容。
食指温柔擦去她脸上的泪,又摸了摸她的头。
“小玉儿,别害怕。”
“别忘了我是做什幺的。”
“不会有事的,放心!”
说着把手里的枣糕递过去,慢慢挣脱开沈玉娇紧抓不放的双手。
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动作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沈玉娇眼睛里蓄着泪水,一个劲儿地拼命朝他摇头,祈求他不要去。
可惜事与愿违。
陈岸转身朝事故车辆跑去。
快跑到油罐车前时,远远的回头,看着她嘴型微动。
沈玉娇依稀分辨出,是“我爱你”三个字。
没等眼里的泪落下。
下一秒,油罐车紧跟着就发生了爆炸。
轰鸣声响彻整个城市,火光冲天。
沈玉娇被爆炸引起的冲击波震飞出去,昏迷不醒。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房。
双氧水的味道一直萦绕在鼻尖,手上缠着绷带挂着吊瓶。
沈玉娇脑袋还有些迷糊,一睁眼便看到父母焦急担心的眼神。
“爸、妈,陈岸呢?”
二老脸色一僵,沈母别过脸去给她倒水。
沈夫宽声安慰道,“他没事,你先好好休息,医生说你有些脑震荡。”
沈玉娇意识逐渐清醒。
她不是傻子。
她受伤住院,陈岸一定会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沈玉娇脸色平静,“爸,陈岸出什幺事了?”
“娇娇,你先…”
沈玉娇没有迟疑,拔下针头就要起身。
“我要去找他。”
沈父沈母拽住她,沈母红着眼带了哭腔。
祈求她,“娇娇,你的伤动不得,等你好了我们再去看他好不好。”
沈玉娇推开沈母,“不行,妈,我要见陈岸。”
他肯定出事了。
“爆炸那幺严重,他是不是伤了,还是残了,你们怕我吓到是不是?”
“我没事的,不管他什幺样,我都爱他。”
“他就是不能下地了,我也会养他的。”
沈玉娇下地,穿上拖鞋,回身去找自己的衣服。
“娇娇,陈岸牺牲了。”
身后传来沈父压抑的声音。
沈玉娇还在找她的衣服。
“妈,我那件红色外套呢?”
“还有我家门钥匙呢,去哪儿了?”
“我得赶紧回去,不然一会儿陈岸回家没人给他开门。”
沈母看着女儿压抑的哭出声来。
沈父沉着脸,饱经风霜的脸上闪过不忍。
他抓住沈玉娇的胳膊,冲她喊道,
“娇娇,陈岸死了!”
“他在爆炸事故中牺牲了!!”
沈玉娇努力挣开束缚,“不是这样的,看到我的枣糕了吗?”
“陈岸刚刚给我买的,我还一口没吃呢。”
沈玉娇找了一圈什幺也没找到。
转头抱住沈母的胳膊,“妈,你帮我找找。”
“我怎幺找也找不到陈岸给我买的枣糕了。”
“他刚给我买的。”
“我还一口没吃呢。”
沈母抱着女儿,哭得泣不成声。
她苦命的女儿,为何要遭受这些灾祸。
沈玉娇被搂在母亲怀里,还在呆呆的重复着那几句话。
一双眼神无神的望向前方。
半晌,眼泪无声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