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阿纳托利这连珠炮般的、充满了压迫感的质问，卢米却显得异常平静。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阿纳托利会问这些问题。
他再次伸出那只戴着三层手套的、纤细的手，在空气中轻轻一划。
刚才那个全息投影，再次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这一次，投影上出现的，不再是文字或徽章，而是一副极其精密、复杂的三维立体建筑结构图。那是克劳斯·海基宁私人庄园的完整蓝图，从地面建筑到地下管线，从安保系统的电路走向到每一个监控摄像头的覆盖范围，都以一种令人发指的精确度，被完美地复刻了出来。
“庄园的安保系统，确实是由前摩萨德的‘乌利·科恩’团队设计的。版本号：‘铁穹’7.0民用版。很先进，但并非无懈可击。”卢米的声音，像一个最优秀的导游，开始为阿纳托利介绍起他眼前的这件“展品”。
“我花了72个小时，入侵了科恩安保公司的内部服务器，以及赫尔辛基市政规划局的数据库，获取了庄园所有的设计图纸和安保协议。我还利用卫星和高频信号监听，分析了过去三个月内，庄园安保人员的换班规律、巡逻路线和通讯频率。”
他的手指在三维蓝图上轻轻滑动，蓝图随之放大、旋转，展现出更多的细节。那些红色的线条代表着红外线感应区，蓝色的扇形代表着摄像头的监控范围，而那些移动的绿色光点，则代表着巡逻的武装警卫。整个庄园，就像一个被完全剥光了衣服、毫无秘密可言的人，赤裸裸地展现在了阿纳托利的面前。
“我找到了三个潜在的入侵点。”卢米的手指，在蓝图上的三个位置，分别点出了三个闪烁的红圈。
“A点，庄园北侧的排污管道。管道直径0.8米，每隔12小时会有一次集中的废水排放。管道内部没有安装任何传感器，但出口处有一个重达200公斤的、需要特殊工具才能从外部开启的合金栅栏。”
“B点，庄园东侧的悬崖。悬崖高约60米，下方是冰冷刺骨的波罗的海。由于地势险峻，这里的物理防御最薄弱，只有一个摄像头，而且每晚的3点17分到3点19分，会有两分钟的监控信号切换延迟，形成一个短暂的盲区。”
“C点，正门。”卢米的手指，点在了那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地方，“海基宁的妻子，安娜·海基宁，是一位狂热的艺术品收藏家。明天晚上，她将在庄园里举办一个小型的私人慈善拍卖晚宴。我已经用一个伪造的、来自瑞典皇室的慈善基金会的名义，为您，Boss，弄到了一张邀请函。”
卢米擡起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透过护目镜，静静地看着阿纳托利。
“您将作为‘瑞典伯爵，亚历山大·冯·埃里克森’，一位以挥金如土和风流成性着称的年轻贵族，合法地、大摇大摆地走进那座庄园。”
“这是综合评估后，风险最低、成功率最高的方案。”卢米用他那万年不变的、如同机器般的声音，继续进行着他的“简报”。
“您的外形条件和气质，经过适当的伪装后，完全符合‘亚历山大·冯·埃里克森’的人设。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全套的背景资料、社交网络账号、银行流水记录，以及……符合您‘人设’的、由意大利顶级设计师手工定制的全套晚宴礼服。”
“您的任务，不是直接去投毒。”卢米的手指，在庄园的二楼书房位置，画了一个圈，“您的任务，是在晚宴上，吸引住所有人，尤其是安娜·海基宁的注意力。根据我的心理侧写，她是一个极度虚荣、且对年轻英俊的男性缺乏抵抗力的女人。”
“您需要做的，就是尽情地展现您的‘魅力’，Boss。用您的‘风流’，制造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比如，和某位部长的夫人跳一支过分亲密的探戈，或者为了竞拍一幅毫无价值的画作，而与另一位富豪发生争执。总之，您需要成为全场的焦点，一个巨大的、闪闪发光的‘干扰源’。”
“当庄园里所有安保人员的注意力，都被您这位‘不速之客’所吸引的时候，就是我行动的时刻。”
卢米的目光，转向了那个被他标记为“B点”的、东侧的悬崖。
“我将利用那两分钟的监控盲区，从悬崖攀爬上去，潜入庄园。然后，我会利用您制造的混乱，绕过内部的安保，进入二楼的书房，换掉那瓶墨水。”
“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十分钟。当我完成任务后，会通过微型耳机通知您。然后，您就可以结束您的‘表演’，体面地离场。”
“而我们的目标，克劳斯·海基宁，会在晚宴结束后，像往常一样走进他的书房，拿起那支被他视若珍宝的钢笔，在日记本上，写下他人生中，最后一个句号。”
卢米的计划，像一台精密的、由无数个齿轮咬合在一起的瑞士钟表，环环相扣，天衣无缝。他甚至将阿纳托利那独特的、充满了侵略性和魅力的个人特质，都计算了进去，将其变成了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他不是在让阿纳托利去“扮演”一个角色。
他是在让阿纳托利，去做他自己。
只不过，是那个隐藏在冷酷杀手面具之下的、另一个版本的、同样真实的他——一个喜欢玩弄人心、享受成为世界中心的、恶劣的“国王”。
阿纳托利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卢米这个计划，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它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本质，并且将其利用到了极致。
他看着眼前这个纤细的、苍白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雪精灵”，心中涌起了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这个小鬼，不仅仅是一个毒药天才。
他还是一个最顶尖的、最可怕的“心理学家”。他看透了每一个人，包括他，阿纳托利·沃尔科夫。
“好吧。”阿纳托利终于开口了，“既然你连礼服都帮我准备好了，‘伯爵先生’很乐意接受这个角色。”
他伸出手，轻轻地、用指尖挑起了卢米的下巴。这是一个极其亲昵，也极其具有侵犯性的动作。
卢米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僵硬。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可以被称之为“惊慌”的情绪。他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躲开这种他最厌恶的、带有温度的“物理接触”。
但阿纳托利的手指，只是轻轻地在他的下巴上停留了一秒，然后便松开了。
“但是，卢米，”阿纳托利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充满了恶劣笑意的声音，低声说道，“如果我在晚宴上‘表演’得太投入，不小心把那位副部长夫人给‘拐’走了，导致你没机会下手。这个责任，你可得负一半。”
说完，他不再看卢米那张因为他的“调戏”而明显陷入了“数据处理混乱”状态的脸，径直转过身，向着巷子口走去。
“明天晚上七点，把你的‘伯爵礼服’和那张该死的邀请函，送到我下榻的酒店。”
他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然后，就准备好欣赏一场最精彩的、价值‘一个芬兰’的……独角戏吧。”
黑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巷口的拐角处，只留下卢米一个人，静静地、僵硬地站在那片无尽的风雪之中。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擡起手，用那戴着三层手套的指尖，轻轻地、反复地擦拭着自己刚才被阿纳托利触碰过的下巴。
仿佛要将那上面残留的、属于另一个生物的、微不足道的“温度”，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