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奥迪A8在被积雪覆盖的、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疾驰。车内温暖而安静，与车窗外那片被风雪肆虐的、冰冷的末日景象，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卢米开车的风格，和他的人一样，精准、冷静，且不带任何多余的动作。他永远保持着最经济的油耗和最安全的车距，每一次换挡、每一次转向，都像是由一台最精密的计算机计算过一样，平稳得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顿挫。
阿纳托利已经脱掉了那件华丽但束缚的丝绒礼服外套，只穿着那件被他扯开了两颗纽扣的白色蕾丝衬衫。他将座椅的靠背向后调低，用一种极其放松的、近乎于“瘫痪”的姿态，将自己陷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
他闭着眼睛，像一头刚刚饱餐了一顿、正在自己洞穴里惬意打盹的猛兽，享受着这难得的、战斗结束后的片刻宁静。
他能感觉到，那场盛大而混乱的“演出”，消耗了他不少的精力。扮演一个与自己本性既相似又截然相反的角色，就像是进行一场高强度的精神分裂，需要时刻在“本我”与“伪装”之间进行精准的切换。这比他执行过的任何一次单纯的、肉体上的暗杀任务，都要更加耗费心神。
但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这种将一群所谓的“上流人士”玩弄于股掌之间、看着他们在自己精心设计的剧本里，暴露出最真实、最丑陋的人性的过程，让他体验到了一种近乎于“造物主”般的、至高无上的快感。这是一种比单纯的杀戮，更能满足他那颗充满了破坏欲和控制欲的、扭曲的灵魂的“艺术”。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皮革、阿纳托利身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Creed Aventus古龙水味，以及……卢米身上那股独有的、如同医院消毒水般的、冰冷的“无菌”气息。这几种味道，本该是互不相容的，但此刻，却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和谐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S.W.的味道”。
“想来点音乐吗？”阿纳托利忽然睁开了眼睛，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如同寒星般的光芒。
卢米没有回答，只是用他那戴着三层手套的手，在方向盘旁边的一个触控屏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一段空灵而忧伤的、如同天籁般的旋律，瞬间从车内那套顶级的Bose音响系统中，缓缓地流淌了出来。
那是一首西贝柳斯的《悲伤圆舞曲》。
一首充满了芬兰式忧郁和宿命感的、如泣如诉的、描绘一个垂死少女与死神共舞的乐曲。
阿纳托利愣了一下，随即，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悲伤圆舞曲》？”他摇着头，用一种哭笑不得的语气说道，“卢米，我亲爱的小家伙，你还真是……该死的应景啊。我们刚刚才把那位副部长先生，送上了与死神共舞的‘舞台’，你现在就给他配上背景音乐了？”
“这首曲子的数学结构，非常完美。”卢米用他那万年不变的、毫无感情的AI声线，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它的和声进行和对位技巧，符合黄金分割比例。能够有效地帮助驾驶员，在长途驾驶中，保持大脑皮层的适度兴奋，防止疲劳。”
阿纳托利彻底被他这番充满了“直男”气息的、煞风景的解释给打败了。他觉得，跟卢米讨论“艺术”，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不，是对着一台图灵机弹琴。
“好吧，好吧，你说得都对。”阿纳托利无奈地摆了摆手，“为了你的‘数学结构’，我们就勉为其难地，欣赏一下这位少女，是如何被死神拖进坟墓的吧。”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将自己沉浸在那段时而温柔、时而狂暴、充满了宿命感的旋律之中。
悠扬的小提琴声，像一个穿着白纱的、病弱的少女，在月光下翩翩起舞。而低沉的大提琴和管风琴，则像一个穿着黑袍的、优雅而冷酷的死神，一步一步地、不紧不慢地向她靠近。
他们的舞步，从一开始的试探、犹豫，到后来的缠绵、交融，再到最后的疯狂、毁灭……
这不就是他和卢米，以及他们的“猎物”克劳斯·海基宁之间，今晚所发生的一切的、最完美的写照吗？
阿纳托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而满足的微笑。
他想，卢米这个小鬼，或许并不是真的不懂“艺术”。
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一种极其隐晦的、只有同类才能理解的方式，来表达他的“黑色幽默”而已。
就在这时，卢米递过来的那台平板电脑，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滴”声。
阿纳托利睁开眼睛，拿起了平板。
屏幕上，那段来自无人机的红外线监控画面，已经切换成了一个新的窗口。
窗口里，是一段文字信息。
【发信人：‘兰利’】
【信息内容：‘天鹅正在歌唱’】
这是一句暗号。
一句来自于他们的“委托人”——CIA的暗号。
它的意思是：目标人物，克劳斯·海基宁，已经进入了书房。
“天鹅之歌”，在古典音乐里，通常指代艺术家临终前的最后一部作品。
美国人，用这个充满了诗意和残忍的比喻，来向他们通报：他们的“猎物”，已经开始演唱他那首最后的、无人听晓的“死亡之歌”了。
“看来，我们的副部长先生，比你预测的，还要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上帝啊。”阿纳托利将平板电脑扔回给卢米，语气轻松地说道。
“愤怒，是一种会加速新陈代谢的、不稳定的情绪。”卢米依旧是那幺的冷静，“它会促使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导致心跳加速，血压升高。在这种状态下，毒素的吸收和扩散速度，会比正常情况下，提高至少37.4%。”
“也就是说，”他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给出了最终的“判决”，“他会死得更快，也更‘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