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毕业照
斑鸠的影子掠过碧蓝的天际,云絮如被打散的棉絮,蓬松地漂浮着,时而遮住烈日,时而被风撕扯成碎片。午后的阳光反射在教学楼雪白的墙壁上,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蝉鸣此起彼伏,聒噪得像是要把整个夏天都塞进人的耳朵里。
"来来来!这里这里!"
拍摄毕业照的人群熙熙攘攘,南褚站在夜泉身后一排,偏左,距离她四五个人的位置。
(离得好远……要不跟别人换个位置?)
好歹是毕业照,南褚更想在照片上离熟悉的人近一点。
他的目光落在夜泉身后的位置——她今天只穿了校服,看不出有没有化妆,扎了个乖巧的双股辫,还戴了一副从自己那里霸占来的黑框眼镜(南褚以前用过的旧款)。她身边那群辣妹也难得收敛了平日里的张扬,一副"我们很乖"的伪装模样。
(有种看见黑社会装社工扫大街的违和感……)
南褚无奈地想着,视线却突然被夜泉身后站着的男生吸引——逆光下,对方涂满发胶的脑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活像一面反光的镜子。
(这谁?)
南褚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那张脸,心头猛地一紧。
涂游,隔壁D班的副班长,学校足球队队长,私生活混乱到连南褚这种从不关心八卦的人都略有耳闻的程度。
那轻浮男半蹲下身子,凑在夜泉耳边说了什幺,夜泉侧过脸,唇角勾起一抹甜美的笑容,甚至还回了一句什幺。距离太远,南褚听不清内容,但那个笑容像根细针,悄无声息地扎进他的心脏。
(搭讪?!)
胸口突然沉闷得像是压了块石头。
"3、2、1,我们——毕业啦!!!"
快门声响起的一瞬间,夜泉似有所感,转头看向南褚的方向。南褚迅速移开视线,死死盯着前方的摄像头,指节捏得发白。
(冷静点南褚,这又不是第一次有人搭讪她,她对恋爱根本没兴趣,从来不会搭理那些人……这次肯定也一样。)
"咔嚓!"
他紧紧攥着校服衣角,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夜泉那个笑容。
(干嘛……笑得那幺高兴……)
夜泉视角:
"老四你这算什幺眼镜?连镜片都没有!"
苏昭昭一脸嫌弃地伸手去摘林夏脸上的装饰眼镜,被对方一个灵活的闪避躲开。
"照片里又看不出来~"林夏得意地推了推空镜框,"我今天是hot nerd风好吗?"
"但你这身打扮既不hot也不nerd……"周雅文用中指推了推她的红框眼镜,一扫平时的慵懒,用着专业模特的毒辣眼光上下扫视林夏,"有股不像辣妹又不像书呆子的不伦不类感。"
"怎幺可能?!"林夏不服气地扯了扯自己的格子裙,"我哪里不nerd了?"
夜泉百无聊赖地听着前排姐妹们的斗嘴,思绪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南褚那小子离我也太远了……等会儿得找他单独拍一张。林夏带了拍立得吧?到时候借来用用……)
正想着,肩膀突然被人轻轻一拍。
"Hi,同学,你是叫夜泉吧?"
夜泉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但油腻的脸——涂游微微俯身,过量的古龙水味扑面而来。他的锡纸烫发型早就过时,脖子上的古着风十字架项链倒是挺有品位的样子,可惜配不上他那种看猎物似的恶心眼神。
(哦,是那个传闻一周换三个女朋友,还把外校学妹肚子搞大的渣男啊……)
夜泉在辣妹团的八卦会上早就听过这位的大名。恰好,她最讨厌的男人类型就是这种到处播种不负责任的“蟑螂”。于是,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甜得发腻的微笑:
"谢谢,不用了。"她的声音轻快得像在讨论天气,"我不会参加你主持的同学聚会。"
说完干脆利落地转回头,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南褚站在男生堆的边缘,像个木头人似的僵在那里,表情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噗。"
夜泉莫名被戳中了笑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操场上,拍完集体照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感性的人抱头痛哭,仿佛这一别就是永别;爱拍照的小团体举着相机疯狂自拍,想把青春定格在镜头里;而有些人,像是从未属于过这里,拍完照便悄然离开……
南褚属于第三种。
他默默穿过喧闹的人群,独自走向教学楼。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
(爱情愚蠢又无用,多少人因为它毁掉前途……表白什幺的,忘了吧。)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开始收拾柜子。夜泉为了躲避老师检查,塞在他这里的小说堆了满满一格。南褚一本本拿出来,塞进书包,打算暑假还给她。
(女明星和已婚导演出入酒店毁掉电影宣发、男歌手面基被砍成肉酱抛尸下水道、三甲医院医生手术时谈情说爱被举报贪污……)
他瞥了眼几本小说的封面——《霸道总裁狠狠爱》《高冷校园男神的契约宠物》《重生后,我成了将军夫人》……
(这都什幺鬼?她以前不是只看《恐龙百科全书》吗?)
"霸道总裁…高冷男神…将军?"
(难道她的理想型是这种?)
"哈!好机会~"
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记重击,南褚手忙脚乱地拉上书包拉链,耳尖瞬间烧得通红。他抱着书包,佯装恼怒地转身——
"你,干嘛……"
夜泉弯腰凑近,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她咧嘴一笑,虎牙闪着狡黠的光。
"没时间解释了,跟我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啊?!"
不等南褚反应,她拽着他的手腕冲出教室。两人穿过长廊,跑下楼梯,最终停在学校早已废弃的实验楼前。
"这里二十年前就废弃了吧?来这干嘛?"
南褚喘着气,仰头望向这栋破败的建筑。墙皮剥落得像老人干枯的皮肤,窗户上钉着"禁止入内"的锈蚀铁牌。透过脏污的玻璃,隐约可见里面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标本,苍白扭曲,像某种无声的警告。
"嘿嘿,别问那幺多~"
夜泉背对着他,不知用了什幺手法,轻松撬开封闭的窗户。她单手撑窗,灵巧地翻进去,然后朝南褚伸出手。
"来!"
南褚犹豫两秒,握住了那只手。
昏暗的走廊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荧光绿的"安全出口"标志在尽头诡异地闪烁。不知何处传来乌鸦的啼叫,沙哑得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回声。南褚不自觉地攥紧衣角。
"啪嗒——"
走廊的灯突然亮起,忽明忽暗。南褚被吓得一激灵,夜泉却满不在乎地耸肩。
"电路老化,时灵时不灵~不过你爹我夜视能力超强,摸黑走都没问题!"
"那你开灯干嘛?"
南褚下意识吐槽,然后环顾四周,发现异常——窗台没有积灰、地上有新鲜的烟蒂,最奇怪的是……
没有蝉鸣。
没有蜘蛛结网,没有蚊虫飞舞,连藤蔓都避开了这栋楼。盛夏的废弃建筑本该是生命的温床,这里却死寂得像座坟墓。
"别发呆了!"
夜泉一把挽住他的手臂,南褚顿时僵住——手肘陷入某种柔软的触感,薄荷洗发水的味道钻进鼻腔。他像个木偶似的被拖上楼梯,耳尖红得能滴血。
(应该是我推理游戏玩多了吧……)
黑暗中,似乎有什幺东西蠕动着,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某人的影子……
两人爬到顶楼时,夜泉猛地推开天台铁门——
炽烈的金光如洪水般倾泻而入。
火烧云将天空染成瑰丽的紫红色,云层边缘镶着金边,仿佛天堂的熔炉倾倒在人间。远处的城市轮廓在暮色中模糊,风裹挟着夏末的热浪拂过脸颊。
"哈哈~时间刚好!像不像我们看的那部西部片里的场景?"
夜泉欢呼着冲向栏杆,一屁股坐在边缘,双腿悬空晃荡。她逆着光,发丝被镀上一层金边,校服衬衫被风吹得鼓胀,像要乘风飞走的鸟。
"……我在家阳台也能看。"
南褚嘴上冷淡,却不由自主走近。他家在郊区山顶,日出日落司空见惯,但此刻,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膨胀。
"过来点!"
夜泉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强行把他拽到身边。两人的身体紧贴,南褚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
(什、什幺情况?!为什幺突然抱我?!发生什幺了?世界末日了吗?她得癌症了还是我得癌症了?)
"说cheese——"
"啊?"
"咔嚓!"
夜泉松开他,晃着刚吐出的拍立得相纸。相片上,两人背对夕阳,夜泉笑得灿烂,金辉为她镀上柔光;南褚却一脸呆滞,耳尖通红,嘴巴半张着像个傻子。
"噗!你这什幺表情啊?!也太呆了吧~"
(原来只是想拍纪念照啊……)
南褚望着她肆无忌惮的笑脸,耳边似乎传来自己强烈的心跳声,他下意识低头,不敢再看他,同时胸口那股闷痛突然消散了。
"算了…这样也好。"
"嗯?感动到要请爸爸吃饭了?"
夜泉挑眉看他,夕阳把她的瞳孔映成不可思议的琥珀金。
南褚靠在栏杆上,忽然觉得——
搭讪也好,未说出口的表白也罢,在这样盛大的黄昏里,都变得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