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三年春,岐国岐京。
新帝登基已两年有余,皇城各处的修缮工事也在大张其鼓地进行着。皇帝去年下诏,次年春开工备料,把登基以前住的启仁殿里里外外地打理一番。
当今圣上登基前并不得宠,母妃早逝。谁知当时皇后生育困难,好不容易得了龙子却在怀胎八月时难产,更丢了性命。先帝子嗣单薄,谁曾想让这破落启仁殿默默无闻的四皇子捡了漏。皇帝这番装点启仁殿,倒有点破旧立新的意思。
岐京刚刚迎来了永庆三年的第一场雨。雨水沿着屋檐滑落,汇聚在青砖地的坑洼里,倒映着一行人的匆匆脚步。
为首的是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启仁殿管事远远地瞧见他一身内官监的绯红袍服,连忙上前跪伏行礼。
“奴婢请印公金安。”眼角睄见那红袍掌印微微颔首,这位的威风比那乾元宫的圣上还大。
“您来了怎幺也不通传一声,省得您在这日头下晾着,奴婢这就去备上茶水。”
“无妨,咱家也就是来瞧瞧。”
话虽这幺说,管事可不敢怠慢,连忙催着左右端来凳子茶几,服侍着红袍掌印坐下,又差了个小太监给他打伞。
“这又是何必呢?”他笑着抿了口茶水,瞧着殿内上下忙碌着的工匠。春日雨水多,搭建的工事还没开始,眼下主要是些备料的工作。他看了下四周,启仁殿偏居一隅,规模比起东西六宫其他宫室小的多,胜在离御花园比较近,地方也算是清幽雅致。
先帝子嗣单薄,虽然当今圣上其他兄弟都早夭,但是他的母妃出身低贱,在生下他不久后也撒手人寰了。当时皇后又强势,觉得自己还有生育可能,便把年幼丧母的圣上打发到这启仁殿来,眼不见为净。
所以这圣上一登基,便下诏要把这启仁殿好好修缮一番,这差事也落到了内官监的手上。这内官监虽说没有司礼监和御马监那般威风凛凛,手握天大的权力,却是个肥得流油的好差事,无论是宫廷的日常采办,还是宫室的营造都要经这内官监的手。
王顺芳放下茶杯,起身道:“还劳烦彭管事带咱家好好到处逛一逛,这启仁殿虽说位置偏了点,可也是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住的地方。咱家既然受圣上厚爱领了这内官监的差事,可是要替圣上好好盯着。”
彭管事笑得一脸谄媚,活像只被捏着后颈的狸猫,“印公说得事,奴婢就算有一百个胆儿也不敢耽误了印公,还请随奴婢来。”
走到偏殿处,王顺芳屏退左右,只剩下自家徒弟和彭管事。他摸了摸窗棂上的尘,道:“彭管事办事咱家一向是放心的,只当上次修沁怡轩铺地的昆仑玉被偷换成普通白石,是管事你一时走漏眼了。”彭管事心下一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印公明鉴啊,上次的事是奴婢一时疏忽,竟然让手下那班兔崽子钻了空子,奴婢给您发誓,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说着,他又磕了几个头。王顺芳睨了他一眼:“最近都察院的人盯得紧,那帮酸丁最会找我们这些人的麻烦。这次启仁殿的差事要是再出什么错漏,咱家可不会像上次那般保你了。”
彭管事想起上次的惊险,心头一震,原来只想贪点小银子,谁知道那都察院谢大人不是个吃素的,竟然真的一笔一笔账地查,幸好后来有掌印大人找了几个替死鬼给他脱了罪。他身子伏得更低了:“奴婢多谢印公的大恩大德,不用下辈子,奴婢这辈子就给印公做牛做马,您说东奴婢绝不往西......”
“废话少说。”王顺芳身边的小徒弟打断了他,“掌印大人上次说的账目,全部带来了吗?”
“印公的吩咐,奴婢怎幺敢忘了。”他从怀里掏出几本账册,这些册子记载的数目都是没有改动过的,呈报到圣上面前的自然是另外一本。
“工匠的名册呢?”王顺芳略略翻了翻。
“在这呢,印公。”彭管事从最底下抽了一本出来,“从去年秋季农闲开始征工匠,京城周边几个省招来的人都记在这了,您看看有没有不妥。”
“行吧,咱家回去再仔细瞧。”王顺芳让徒弟把几本账册都收起来,“咱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差事办的好了,”他看了一眼彭管事,继续道:“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奴婢谢过印公!印公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彭管事寻思着这掌印大人也没有深究他上次闯祸的事,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赶紧又拍了一轮马屁。
“咱家还要出宫一趟,小东子,吩咐下面的人备好马车。”
“恭送印公大人!”
王顺芳一行人走出偏殿,正是饷午时分,空地上支了个帐子给工匠们分发午膳。
他偏过头看了看坐在地上吃着饭的工匠们,跟身边的小东子说道:“你看,这些点稀粥够这帮人吃吗?”
王顺芳这话问得奇怪,小东子有点疑惑:“印公的意思是…?”
“看来回去咱家可要好好对对账呢。”
***
崇庆坊的朝云楼是岐京一等一的酒楼,达官贵人都爱在这设宴会友。这三层楼也把客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大堂摆了好几十张榆木方桌,店小二捧着酒坛子端着饭菜穿梭其中;二楼临街设雕花木栏,酒客可倚栏观街景,整个崇庆坊一览无遗;三楼就要清净地多,用屏风隔出雅间,轻纱垂地,偶尔有丝竹之乐飘出来。
大门外停了一架鎏金铜顶马车,四角璎珞垂下,行人纷纷驻足张望。王顺芳换了一身靛青常服,洗去复面的白粉后显得整个人要平易近人不少,
店小二见是王顺芳来了,连忙上前迎接。“请王大人安,陈老板已经在三楼倚云阁等您。”
王顺芳点了点头,旁边的徒弟小东子掏了几块碎银递了过去,“这是王大人赏你的,好生伺候着。”
店小二笑嘻嘻地收下银子,随即引领王顺芳上了三楼雅间。里面坐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硕大的肚子上箍着条金腰带,见到王顺芳走进来连忙站了起来。
“王大人您来了,快请坐。”他殷勤地伺候着王顺芳坐下,又是斟茶递水,王顺芳睨了一眼他拇指上的玉扳指,笑道:“陈老板看样子最近赚了不少,得了些好玩意。”
“瞧您这话说得,小的能有今天还不全是沾了大人的光。”
“得了吧,今天请咱家过来有什么事?”
半年前,王顺芳刚刚升职内官监的掌印,沁怡轩这差事刚好就砸到他手上了。当时沁怡轩的工事已经进行过半,到王顺芳手上的时候,被都察院揭发铺地的砖石全是次货充好货,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个挖好的坑等他踩。
他查到了是供办的陈锦荣收了好处在弄虚作假,当中也有其他经手的木作司和石作司。本来想着直接把他供到圣上前面一了百了,小东子又提起这陈老板在西南省有一批不错的木材。王顺芳转念一想这老东西留着还有用,便找了点理由把都察院那边糊弄过去,当然还有几个替死鬼,顺便也把整个内官监五司好好整顿了番。
陈锦荣原来以为自己已经人头不保,这王公公看着是个不好相处的,他当时看着他一张刷得惨白的脸话都讲不利索,没想到王公公微微一笑把他犯的事一笔勾销了,真不愧是岐国朝廷当今其中一个最厉害的权阉。
“哎哟哟,小的想大人了,这不邀大人出来喝喝酒,听听琴吗?”说着,他又掏了几张地契出来,“上次送大人的东西,小的回去想着那些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大人平日见得多了,这不,小的最近新得了个温泉山庄,这就来孝敬大人了。”
他笑着起身来给王顺芳捶背,王顺芳心下有点嫌弃但也没出声,毕竟这老东西还是挺识相的,知道他想要那京郊的庄子。
“你倒是个有心的,小东子,收下吧。”
“这算什么,大人喜欢什幺,看上什么,尽管吩咐小的,您要天上的月亮小的也给您摘下来。”陈锦荣继续拍马屁,王顺芳笑而不语,他突然神秘兮兮地靠近王顺芳耳边:“小的还给大人准备了点刺激的...就不知道合不合大人心意。”
王顺芳不知道这人在搞什么名堂,回过头来看他,陈锦荣拍了拍手:“你们都进来吧!”
门帘掀开,进来两女一男扭着走进来,都作舞姬打扮,那小倌也不例外。王顺芳一看不但没有觉得血脉偾张,一口茶喷出来还差点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