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夜，凉意悄然。顾氏老宅深处，简约奢华的婚房内，只有床头两盏暖黄的壁灯亮着，驱不散新房里异样的空旷。
林芷穿着真丝睡裙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清丽却难掩紧张的娃娃脸，心跳快得震耳欲聋。几个小时前，她嫁给了顾言之——那个在她少女时代就光芒万丈、遥不可及的学长男神。
这场联姻是家族意志，为了稳固庞大的合作项目。对顾言之而言，林芷是需要娶的“世家小妹妹”，一个合作符号。但对林芷来说，这却是从天而降的美梦成真。
从十五岁在国际高中第一次见到作为学生会主席发言的顾言之开始，他就成了她心底唯一的光。他是别人家的孩子，是校园传说，是篮球队的核心，是代表学校捧回国际竞赛奖杯的天才。林芷胆小腼腆，她的暗恋隐秘而卑微，只敢在人群里远远偷看，默默收集关于他的零星消息，然后拼尽全力考上他所在的京大。大学四年，她依旧像个影子，注视着他耀眼的世界，这份无人知晓的痴恋，是她青春里最盛大的秘密。
当父母告知联姻对象是顾言之时，林芷感觉像被巨大的幸运砸中。一丝反抗？不，是隐秘的狂喜淹没了一切。男神竟要成为她的丈夫！
婚前几次“约会”，是顾家长辈的要求。每次接到顾言之的电话，林芷都激动得彻夜难眠，精心挑选衣服，在镜子前反复练习微笑。可多年的社恐和面对偶像时无法抑制的紧张，让她每次真正见到他，身体就不由自主地绷紧。为了掩饰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跳和满眼的倾慕，她只能抿紧嘴唇，板起那张娇俏的娃娃脸，努力维持着一种近乎冷淡的平静。
这份努力维持的“冷静”，落在顾言之眼中，却成了明确的抗拒信号。他本就无意于此婚约，见到林芷这副“不满”的模样，反而松了口气：很好，对方也不情愿，一年后离婚会顺利得多。于是，他顺从安排，将联姻视为责任。
几次礼貌疏离的会面后，项目提速，婚礼迅速低调举行。唯一的高光，是联姻消息公布后，林家股票应声涨停。项目基石已稳，宾主尽欢。
送走宾客，回到婚房，林芷还沉浸在不真实的幸福里。指尖划过丝滑的床品，空气里是他惯用的木质香调。她成了顾太太！这个认知让她心底炸开无数甜蜜的烟花。
“林小姐。”
清冷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芷像受惊的小鹿般回头。
顾言之已走进房间，脱了外套，只着白衬衫和西裤，身姿挺拔，脸上却只有公事公办的平静。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走到她面前。
林芷的心跳瞬间失控，努力想对他笑，嘴角却僵硬。她仰头看着他，清澈的杏眼里是藏不住的紧张和纯粹的仰慕。
顾言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平静无波。然后，他将文件夹递到她面前。
“这个，你看一下。”
林芷有些茫然地接过，指尖触到冰凉的文件夹外壳。低头，暖黄灯光下，封面几个加粗黑体字刺入眼帘：离婚协议书。
嗡——
大脑空白了一瞬。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冲淡了刚才的甜蜜。她捏着文件夹的手指收紧，脸上的红晕褪去，变得有些苍白。
“这……是什幺？”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顾言之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沉沉的夜色，语气平淡：
“林小姐，新婚夜谈这个，很抱歉。但说清楚，是对彼此的尊重。”他顿了顿，“婚姻的性质，你我都清楚。是家族需要，项目保障。我对你，只有世家兄妹的情谊，并无男女之情。”
林芷的心像被什幺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原来……他真的只是把她当妹妹。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看到她眼中的水光，微微蹙眉（他解读为被羞辱的委屈）。他放缓语气，但内容清晰：
“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在国外深造，一年后回来。”
喜欢的人……林芷心底泛起酸涩的泡泡。是啊，像顾学长这样完美的人，当然应该有他真心喜欢的人。那个能站在他身边、配得上他光芒的人……她心底那点隐秘的幻想泡泡，“啪”地一声，轻轻破灭了。但奇怪的是，除了失落，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甚至……一丝本该如此的释然？他是她的偶像啊，偶像的幸福，不也是粉丝的心愿吗？
“所以，”顾言之的声音带着商量的口吻，却不容置疑，“我希望维持一年的婚姻。这一年，我会尽到丈夫的责任，维护你的体面，配合家族和项目。一年后，项目稳定，我们和平解除关系。协议我已签名，你看过若无异议，也请签字。财产分割和补偿条款，律师列得很清楚，林家应得的，顾家不会亏欠。”他补充道，像是安抚，“这对你或许不太公平，但长远看，对你我都好。你不必被无爱的婚姻束缚未来。”
房间里很安静。林芷能听到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
说不难过是假的。那是她做了八年的美梦啊。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她仰望了多年的男人，听着他坦诚地规划着他和心爱之人的未来……那份根植于少女时代的、纯粹的崇拜感，压过了被拒绝的难堪和失落。
他是顾言之啊！是她放在神坛上的学长！她怎幺能成为他追求真爱的阻碍？
一种近乎虔诚的“成全”念头，在她心底迅速生根发芽。能成为他名义上的妻子，哪怕只有一年，已经是她不敢奢望的幸运了。现在，她还能帮他扫清障碍，让他顺利地去迎接他的幸福……这简直像粉丝为偶像应援成功一样！虽然俏丽的娃娃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因为紧张和难过而显得有点木然），但心里却奇异地涌起一种“做好事”的满足感和……自我感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微哽和眼眶的酸涩。低下头，目光落在协议书上。她其实根本没心思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只一眼就看到了末尾那遒劲有力的签名——“顾言之”。光是看到这三个字，就让她心跳又漏了一拍。
“好。”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干脆，“我同意。”
她擡起头，脸上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理解和支持的微笑，但因为情绪复杂，这个笑容显得有些僵硬，甚至带着点傻气。
“顾学长说得对。这样……对大家都好。”她拿起文件夹，指尖依旧冰凉，但动作不再迟疑，“协议……我会签。签好后放哪里？”
顾言之看着她脸上那抹“如释重负”的僵硬笑容，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消散。果然，她也盼着解脱。很好。
“放梳妆台抽屉就好，我会让助理来取。”他的语气明显轻松，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温和，“早点休息。我去书房处理点事情。”
他说完，转身离开。房门轻轻合拢。
当脚步声消失，林芷挺直的脊背才微微放松下来。她重新坐下，低头看着那份离婚协议，指尖轻轻抚过“顾言之”的签名，带着一种近乎信徒的虔诚。
他是她的偶像。她嫁给了他，哪怕只是名义上，哪怕只有一年。而现在，她亲手签下协议，送他去奔向属于他的、真正的幸福。这感觉……既有点空落落的，又莫名地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特别“正确”的事情。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眼眶还是有点红。几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文件夹上。但这眼泪，与其说是伤心欲绝，不如说是告别自己盛大暗恋的怅然，以及……一点点为偶像付出后的、傻气的自我感动。
她终于嫁给了他，虽然从一开始，就预定了离别的期限。
窗外的风，似乎也带上了几分复杂难言的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