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瑞换好那套长裤的套装的时候,卡斯帕还坐在沙发上整理着领带。他似乎没有认真地在把仪表当成一回事,他是在与那条领带进行着一场漫无目的的对话。他的手指——那双能签署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文件的手——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将那条暗纹真丝领带,从一端开始,细致地、温柔地卷成一个紧实的小圆筒。那动作像是在收藏一小段珍贵的、不愿示人的胶卷。
然后当他卷到尽头,手指会忽然松开。那被束缚的丝绸便会“嘶”地一声,轻柔地、疲倦地,自我舒展开来,他甚至连那件外套,也穿得有些心不在焉。肩线没有完全落定,形成一个别扭的、不属于他的弧度,衣领固执地翘起一角。
看到艾拉瑞换了身衣服,卡斯帕微微转过头和她对上视线:多年以来,在他思维的那些安静的、空无一人的角落里,他曾为她穿上过无数件衣服。那是一个无声的游戏,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他曾在脑海里,将一件又一件华服的幽灵般的图纸,叠加在那个总是穿着严谨制服的、模糊的影子之上.
但想象力,是一个贫瘠而无菌的地方。它只能描摹出完美的、没有呼吸的轮廓。它永远无法预见到,当那个图纸被赋予血肉和温度时,会带来怎样一种近乎于暴力的、令人失语的冲击。
现实却展现出如此的不同。
那深色的布料,不再是他脑海中一个理论上的选择。它此刻拥有了重量和质感,在书房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极其深邃的、近乎于黑曜石的光泽。它顺着她的身体线条垂落——那些他曾在想象中勾勒过无数次的挺拔的线条,手臂上的线条清晰可见,挺拔而利落的肩颈。
卡斯帕伸出手将领带递给她,艾拉瑞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走近,弯下腰来。
此前,他一直安坐在沙发的凹陷里,被皮革与沉默包裹,不知道这层外壳只要一次呼吸的靠近,就能轻而易举地被穿透,让他暴露出内里滚烫的血肉。此刻,她为他整理领带的这个动作就成了那根缓慢刺入的探针。
艾拉瑞的手指触碰到他领口的布料,无数条相同的,不同的真丝领带,多年以来都是他在清晨独自系上的东西——一个重复的、机械的动作——用以开启同样的一天。此刻,那块熟悉的布料在她的指尖下,变成了一件陌生的、正被赋予某种新意义的物件。
所以她的手触碰到那条领带时,卡斯帕便任由这一切发生。
当她的指腹为了调整领结而轻轻按压在他喉结下方,他感到自己像一只被钉住的蝴蝶,连胸腔的起伏都变成一种危险的、可能暴露一切的挣动。卡斯帕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干净的、近乎于无的气息,不是香水,而是熨烫后布料与她皮肤本身融合的味道。他想开口说些什幺,但所有的词语都像冰块一样堵在喉咙里,让他失语。他的视线里空无一物,只有她低垂的、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软的睫毛。
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渴望着什幺——不用他说出来自己也知道,而他只是希望她能继续,继续等着她的手指为他翻开衣领,然后在他的幻想里继续往下,从他的锁骨开始,再往下。
是的,她在调整丝绸的位置,手指经过胸前的领结,他期待着这双手来到小腹,一个念头升起:他想合上这点距离。他想用自己的嘴唇去确认她嘴唇的温度,去占有她此刻每一次呼吸时吐出的、带着她气息的空气。他想象着自己的嘴唇复上去的触感,想象着强行撬开她牙关的滋味。
但这念头太过干净,远不足以复述他此刻内心的全部。一个更真实、更粗暴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压过了其他所有纷杂的思绪。
他想操她。
这个想法没有任何修饰,也许不会是现在,他太疲惫了。
但是就是在里,就在这张办公桌上,就在这面巨大的、能倒映出一切的落地窗前。他想用最原始的力气,撕开她身上这件套装——这件衣服和他曾在脑中为她挑选的每一件一样,本该是献祭给她的礼物——此刻却只想被他亲手撕成碎片,他想亲手将她身上那份永远的冷静彻底打碎,看看在那层坚硬的外壳之下,到底藏着一个怎样的、会颤抖会哭泣的活物。他想用阴茎进入她,占有她,让她在自己身下彻底失控,想用舌头描摹她,从她的嘴唇到锁骨,再到更深的地方——大概是乳房,大概是阴蒂,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亲吻。
然后,喉咙上传来的是一阵更清晰的压迫感,艾拉瑞的手,她的专注,她近在咫尺的体温。那条由她亲手系上的领带感觉就像一个完美的死结,将他所有的念想都勒死在了原地。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他吞了口唾液。
“艾拉瑞。”卡斯帕叫住了她。
艾拉瑞擡起了头。
她的一缕碎发随着动作几乎要扶在他的脸上。
她的眼睛盯着他,和他对视着,仿佛一个拥抱。
“请您再等一下。”大概是以为他等的有些不太有耐心,艾拉瑞解释道,甚至还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通往庄园地下车库的私人电梯里,空间密闭而安静。光滑的金属墙壁清晰地倒映出两个沉默的身影。
卡斯帕站在前面,身姿挺拔,那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让他重新变回了那个彬彬有礼、无可挑剔的年轻决策者。艾拉瑞则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手里拿着他的数据板,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太适应。她并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感到了一种奇异的、轻微的眩晕。那个身体的轮廓是熟悉的,但包裹着它的那层深色的、泛着微光的织物,却完全陌生。
那道从肩膀延伸至手腕的、修长的手臂线条,明显可见;那段因为V形领口而展露出来的、苍白的脖颈的肌肉;还有散落的碎发,从额头到耳畔,当她再次擡头,越过了自己那个正在整理头发的、略显狼狈的倒影却和倒影里的卡斯帕对上了视线。
电梯门滑开,那辆黑色的悬浮车静静地悬浮着,车身像一块被打磨得极致光滑的、能够吸收所有光线的石头。自动驾驶系统早已启动,并规划好了前往中央会议大楼的最优路线。
卡斯帕径直走向后座,艾拉瑞替他拉开车门,车门把手冰冷的、带着金属重量的触感。他弯下腰,沉入那个由昂贵皮革和金属构成的、昏暗的空间里。艾拉瑞关上门,门合拢的时刻发出沉闷的响声,像一声钟鸣,敲响了某个篇章的结束。而她自己则坐进了前面的副驾驶位。
每一个动作都如往常一样—— 像退潮的海——回到了它应有的轨道上。
几个小时前那间卧室里发生的一切——床垫陷入身体时那种过分的柔软,他俯下身时笼罩住她的、带着雪松和疲惫气息的阴影——像一个高烧时才会做的、细节丰满却毫无逻辑的梦,此刻正迅速地、无声地,在她脑海中褪色、冷却。
车厢因为经过特殊声学工程处理,而产生一种窒息般的,人造的,密不透风的绝对安静。
卡斯帕向后靠去,阖着眼。透过后视镜那小小的方形窗口,艾拉瑞能看见他紧闭的眼皮下,眉心的并没有因为闭眼而舒展开,反而陷得更深了。
艾拉瑞转回头,看着窗外。城市的光,像被打碎的彩色玻璃,被车速向后飞速拉扯,变成一片片流动的、抽象的、没有任何意义的光斑。她的指尖,在那块冰冷的数据板金属外壳上,来回滑动。
那个地方昨夜似乎还停留着他掌心干燥的热度,那是一种被高强度思考所蒸腾出来的、带着低烧般感觉的温度。
悬浮车平稳地在中央会议大楼前停下。艾拉瑞先一步下车,为他打开了车门。
当卡斯帕从车里走出来,他脸上所有的疲惫和脆弱,都已经被一层完美的、谦和有礼的面具所取代。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扣,转过头,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正准备退到他身后的艾拉瑞说:
“待会儿,跟紧我。一步都不要落下。”
艾拉瑞的心脏,在那一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捏了一下,甚至让她感到了轻微的物理性疼痛。她不明白那句话里包裹着什幺,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那动作的幅度极小,更像是一个轻微的颈部肌肉痉挛。
巨大的圆形会议桌是由一整块未经拼接的星际黑曜石打磨而成,表面平滑得像一潭凝固了千年的、漆黑的湖水。桌子旁边早已坐满了人,他们是这个星球上控制着金融、权力和血脉的化身,是卡斯帕棋盘上的盟友,也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当卡斯帕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刻,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无声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有审视,有轻蔑,有幸灾乐祸,也有隐藏得极深的忌惮。
卡斯帕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的微笑,对着在座的每一位长辈和同僚,微微颔首致意。
“抱歉,各位叔伯,让大家久等了。”他的声音温和而诚恳,仿佛真的是一个因为迟到而感到抱歉的晚辈。
然后,做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有些不解的动作。
他转过身,从紧跟在他身后的艾拉瑞手中自然地接过了那块数据板,接着拉开了自己身边那个空着的本该属于“首席顾问”的位置,用一种同样温和的仿佛只是在安排一件最平常小事的语气对艾拉瑞说:
“艾拉瑞,你坐这里吧。站着听会很累。”
几乎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见过艾拉瑞。
这不合规矩。
离得最近的那几位元老,他们那饱经世故的、早已不会为任何事所动的脸上瞬间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流动的寂静,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液体,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又沉又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卡斯帕那张谦和的笑脸和艾拉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来回游移。
有那幺一瞬间,坐在桌边的几位元老——他们那浑浊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集体的、短暂的困惑。
在座最年长的那位,他的思绪像一颗流星,穿过此刻表面的平静,向着遥远的、昏暗的、充满了尘埃的记忆深处沉去。他想起十几年前,他应邀去庄园参加老卡斯帕(卡斯帕的父亲)的一场私人狩猎,午后在书房喝茶时老管家领进来一个穿着灰色粗布孤儿院制服的小女孩,那女孩瘦得像一株刚发芽的、营养不良的植物,低着头,只敢看自己的脚尖。
那时的卡斯帕也还是一个少年,穿着剪裁合体的小号骑马装,正站在父亲的巨大书桌旁摆弄着一枚昂贵的地球仪。他记得,老卡斯帕当时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带着一丝炫耀的口吻对他说:“看,我给这小子找了个玩意儿。”
他当时只当是句无聊的玩笑话,一笑置之。但现在,那个遥远的、早已被遗忘了的画面,与眼前这个穿着深色套装的、冷静的女人,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重叠在了一起。
另一个与卡斯帕家族素有生意往来、常去庄园拜访的男人,他的思绪则被拉回到了一个更近的、同样下着雨的午后。那大概是三年前,他因为一个极其棘手的并购案被请到庄园的书房。当时他和卡斯帕正为了一个关键的条款争论不休,空气里充满了咖啡的苦涩香气,混杂着言辞交锋后那种特有的、令人神经紧绷的安静。他靠在沙发里,而那个年轻人则烦躁地、来回踱步。就是在那时这个女人,穿着那身毫无特点的、深灰色的侍从制服,端着一托盘新的咖啡走了进来。她走路时没有声音,像一个幽灵。她为他们换上新的咖啡,然后并没有像其他仆人那样立刻退下,只是安静地、退到了房间一角,那座巨大的、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书架所投下的浓重的阴影里。
当时的他,完全没有在意。
她就像那个角落里摆放着的一盆昂贵的蕨类植物,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属于这个房间的装饰品。但现在当此刻的画面,与记忆深处那个遥远的午后交融时——那个男人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他当时忽略的、极其细微的、却又极其重要的细节。
他想起来那天在他长达两个小时的、唇枪舌剑的争论中,那个一直在烦躁踱步的年轻人有过好几次短暂的停顿。那并不是一种思考的停顿,无法具体描述是怎样的,大概是毫无防备的、中断式的停顿。
他会在说完一句尖锐的话,或者听完一句刻薄的反驳之后,向身后那个阴影处瞥一眼的动作——他的头颅会有一个极小的、几乎只有几毫米的、向左后方的偏转。
他的眼球会离开自己,向着那个黑暗的角落,有一个短暂的、不到半秒的聚焦,然后他会立刻转回头,重新投入到这场争论中来。
在这些不怀好意的注视下,艾拉瑞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得像一块被急速冷冻的石头。她能感觉到空气的密度仿佛突然增加了,无数道无形的、带着重量和温度的视线,像针一样穿透了她身上那层昂贵的布料,扎在她的皮肤上。她的大脑变成了一台过载的、发出刺耳蜂鸣声的机器,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精心构建的、用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预案,都在这一刻全部失效了——她只想立刻转身,逃离这个灯火通明、却又让她感觉置身于无边黑暗中的地方。
但她没有。
因为她看到了卡斯帕的眼神。
在那双含笑的、谦和的眼眸深处,在那层被他当作面具的、温和的薄雾背后,藏着只有她能看懂的坚持。
他在用这种最温柔、也最不容抗拒的方式,将她推上这个舞台。
艾拉瑞深深地、几乎是痉挛般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而尖锐,仿佛喉管里吸进了一小片玻璃。她能感觉到因为紧张而急速分泌的肾上腺素正像一道冰冷的激流冲刷着她的血管。她强行压下了心中那股像潮水一样,即将淹没她理智的慌乱和恐惧。艾拉瑞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沉默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微微躬身——那个早已浸入她骨髓的、条件反射式的动作,接着拉开那张沉重的、镶嵌着稀有金属的椅子,坐了下来。
她的背像一根紧绷的弓弦。
卡斯帕看着她坐下,那张一直挂着谦逊微笑的脸上,似乎有那幺一瞬间肌肉的线条变得柔和了一些。他擡起头扫向那些贪婪的表情:像一群等待着看一场精彩斗兽表演的观众一样,想看看这个女人会如何出丑的这些表情后,卡斯帕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幺似的,对着众人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
他用一种更轻描淡写的、只是在为自己的“唐突”做出补充解释的语气,缓缓开口:
“哦,对了。我想,在座的各位对于她是谁应该都心知肚明吧?”
接着,他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好了,各位叔伯,”他环顾四周,目光在那几个脸色最难看的老人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但声音依旧温和,“我知道,因为前几天的失利,大家对我的能力产生了一些怀疑。这是我的失职,我责无旁贷。”
他姿态放得极低,表现得如同个真诚的、主动认错的学生,甚至主动地、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桌边有几位元老,他们那饱经世故的脸上,果然露出了那种早已预料到的、满意的、居高临下的神情。
“不过,”卡斯帕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不变, “在大家审判我之前,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先看一看,我们的对手到底是一家什幺样的公司。”
他的指尖,在光滑如镜的黑曜石桌面上,轻轻一点。会议桌中央,瞬间投射出了一份极其复杂的、由无数幽蓝色线条和数字构成的、关于对手公司的财务数据流。那数据流,像一个被瞬间激活的、庞大而精密的宇宙星图,那正是艾拉瑞花了三天三夜整合出来的一份。
卡斯帕将画面定格在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关于海外子公司税务漏洞的节点上。
他没有直接点出其中的问题,反而像是真的遇到了困惑一般,微微蹙起了眉头,那动作活脱脱是一个遇到了难题的好学生。
然后,他做了一件更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没有去问在座的任何一位,那些拿着天价薪酬的财务专家,或者那些以刻薄和精明着称的法律顾问——他只是很自然地,转过头,用一种近乎于“请教”的、商量的语气,轻声地对坐在他身边的女人问道:
“艾拉瑞,这个地方我记得你之前跟我提过,说他们的数据模型,似乎有一个很有趣的‘防火墙’,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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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h的有h的 只不过真的这一篇需要走很多的剧情才能到一个发生关系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