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声震彻云霄的巨响,仿佛天穹被撕开一道狰狞的裂口。
屹立千年不倒的太虚仙宗护山大阵,在无数弟子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寸寸崩裂,化作漫天流光碎屑,如一场盛大而悲怆的葬礼。
阵法破碎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魔威冲天而起,染黑了半边天际。
叶无妄立于山门之前,他身上那件破烂的囚服早已被暴涨的黑焰吞噬。
漆黑的魔气如活物般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勾勒出矫健而充满爆发力的线条。
他那双本该死寂的眼眸,此刻燃着两簇幽冥鬼火,冰冷,暴虐,却不含一丝一毫的人性。
“拦住他!”
三名金丹期守山长老最先反应过来,他们强忍着神魂的战栗,祭出各自的本命法宝,三道璀璨的流光交织成网,带着破空之声,直取叶无妄头颅。
然而,叶无妄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只是随意地擡起了手,那柄由他自身魔骨所化的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轻描淡写的弧线。
没有金铁交鸣,没有灵力对撞的巨响。
魔骨剑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无形地擦除。
三名金丹长老连同他们引以为傲的法宝,在一瞬间静止,
随即,像是被风吹散的沙丘,悄无声息地化作了最细微的飞灰,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山门。
所有冲上来的弟子,脚步都僵在了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如见鬼神。
叶无妄的脚步没有片刻停顿,他踏过那三名长老化作的飞灰,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那座威严的主殿走去。
每一步落下,他脚下的青石板都会被魔气侵蚀,留下一个滋滋作响的焦黑脚印。
他肩上的墨鸦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低笑,尖锐的声音直接在他神魂中响起:
“杀吧,叶无妄。”
“让他们看看,这群高高在上的仙门正道,是如何被他们亲手制造出的‘灾厄’踩在脚下。”
“让他们知道,被他们称为‘蝼蚁’的你,如今足以踏碎这虚伪的天道规矩!”
此刻。
太虚仙宗,主峰之巅,禁地静室。
沈清弦盘膝而坐,周身灵气氤氲,宛如实质。
他正在闭关,以自身精纯的灵力温养着本命法宝清弦剑。
这十年,他日日如此,只为消磨掉当年那一战留下的煞气。
忽然,悬浮在他面前三尺处的清弦剑,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嗡——!
剑身剧烈震颤,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原本通体如冰,清澈无瑕的剑身上,竟凭空浮现出一道道细如蛛网的血色纹路。
那血纹宛如活物,沿着剑脊疯狂蔓延,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暴戾之气。
“锵”的一声,清弦剑自行离鞘三寸!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共鸣,猛地刺入沈清弦的心神。
他倏然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骇然。
心神相连的本命法宝,竟会自行示警,甚至流露出悲鸣与暴戾之意!
这等景象,十年来,从未有过!
不,是自从他得到此剑,数百年来,都闻所未闻!
究竟是何等存在,能让清弦剑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
与此同时,山道之上。
叶无妄一剑斩碎了第二重防御阵眼的阵基,狂暴的魔气让周围的草木瞬间枯萎。
可就在这一刻,他体内沸腾的魔血中,忽然窜入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牵引,冰冷,清冽,带着熟悉的剑意。
“魔骨共鸣”,这深植于逆世魔体血脉中的天赋,在此刻被动触发。
它跨越了空间的阻隔,让他感知到了那柄曾无数次指向他,教导他的剑。
清弦剑!
叶无妄的动作猛然一滞,他豁然擡头,视线穿透重重殿宇楼阁,死死地盯住了那座云雾缭绕的主峰之巅。
那双燃烧着魔焰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之外的情绪。
是……师尊的气息。
他没死!
他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混乱而暴虐的脑海中炸响。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更加深沉的怨恨交织在一起,让他体内的魔血彻底沸腾!
心脏如战鼓般擂动,那股新生的力量席卷全身,他背后被阵法余波撕开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新生的皮肤都带着一层淡淡的魔纹。
“师尊……你还活着?”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
随即,他咧开嘴,露出一抹狰狞而残酷的笑。
活着,就好。
活着,才能亲眼看着,他最骄傲的宗门,是如何覆灭的。
活着,才能安然接受……来自于他的馈赠!
“孽障!安敢如此!”
一声雷霆暴喝从天而降,执法堂首座徐玄昭带着数百名执法堂精英弟子御剑而来,将叶无妄团团围住。
他看着满目疮痍的山门,和那三个连骨灰都凑不齐的长老的下场,气得须发皆张,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怒极的反笑。
“布九阳镇魔阵!”
徐玄昭厉声下令,手中阵旗一挥,数百名弟子立刻按照特定方位站定,人人手捏法诀,口诵真言。
刹那间,金光大作,一股股至刚至阳的纯阳之力从他们身上涌出,在空中汇聚成一个巨大的金色光轮,如一轮煌煌大日,散发着焚毁万物的恐怖气息。
“叶无妄,你背叛师门,堕入魔道,罪无可恕!”
徐玄昭立于阵眼,声如洪钟,响彻四方,
“今日,我便代表宗门,将你这魔体彻底焚毁,以正天道!”
纯阳之力对魔气有着天然的克制,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味。
然而,被大阵锁定的叶无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擡起头,将那双燃烧着黑焰的眸子,直直地对准了徐玄昭。
他笑了,那笑声很轻,却让徐玄昭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徐长老,你好大的官威啊!”
叶无妄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当年,是谁擅作主张,用一百零八根镇魔钉,穿我神魂七十二处,将我钉在锁魔崖下?”
徐玄昭脸色一变:
“一派胡言!那是为了镇压你的魔性!”
“是吗?”
叶无妄的笑容愈发诡异,
“那你不如说说,你为何要偷偷用我的魔血,混合你的心头精血,炼化了那其中最毒的三枚血钉?”
“你将它们藏在自己丹田之中,日夜以纯阳功法温养,名为镇压,实则是在修炼一门歹毒的邪功——”
“现在,三年过去了,这些东西,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无妄手中的魔骨剑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
“噗——!”
阵眼之中的徐玄昭,身体猛地一弓,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了小腹。
他双目圆瞪,丹田处传来一阵绞肉般的剧痛,一口腥臭的黑血狂喷而出!
更让他惊骇欲绝的是,一枚通体血红、刻满邪异符文的钉子,竟不受控制地自行破开他的丹田,化作一道血光,径直飞向叶无妄,最终稳稳地落入了他的掌心。
“你……你……”
徐玄昭指着叶无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不敢置信。
他最大的秘密,就这幺被当众揭穿了!
九阳镇魔阵因为阵眼被破,金光瞬间黯淡下去,摇摇欲坠。
“不要!”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惊愕的人群中冲出,挡在了叶无妄的面前。
是林寒舟。
他脸色苍白,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师弟,声音都在颤抖:
“无妄……师兄对不起你……当年……我没能救你……”
叶无妄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让林寒舟如坠冰窟。
良久,叶无妄才冷冷地开口:
“你至少还敢来见我。”
话音未落,他随意地擡手一推。
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道涌出,将林寒舟震得连退十数步,直接跌坐在地,但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众人一片哗然!
这杀神般的魔头,竟然手下留情了?
只有墨鸦在他耳边发出不屑的冷笑:
“妇人之仁。”
“这份软弱,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叶无妄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缓缓拾级而上,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跳之上。
终于,他走到了主殿前的百级玉阶之下。
玉阶之上,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静静伫立,遗世而独立。
正是沈清弦。
十年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依旧是那般风姿绝世,清冷如月。
只是,在他的眉心处,多了一道极淡的细痕,像是被无上剑气所伤,又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心伤,为他平添了几分破碎的疏离感。
他望着台阶下那个满身魔焰、执剑而立的青年,藏在广袖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叶无妄缓缓擡头。
随着他的动作,他脸上那层被魔火烧出的焦黑外壳,竟如死皮般片片剥落,露出了下面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依稀还是少年时的轮廓,却早已褪去了所有的青涩与阳光,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沧桑。
四目相对。
跨越了十年生死,跨越了正邪鸿沟。
叶无妄的嘴唇动了动,问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问题。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幺,又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师尊,我死了这幺多年间,你哭过吗?”
一瞬间,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风停了,云住了,连那沸腾的魔气和惊恐的呼吸声,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沈清弦瞳孔骤然一缩。
他没有回答,身体却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仅仅是半步,却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就在那一瞬,他心底那个被封印了十年,被他刻意美化,日夜思念的人,那个会笑着喊他“师尊”的明亮少年,竟与眼前这个眼神狠戾、气息暴虐的魔头,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巨大的冲击让他的心神一阵恍惚。
他稳住身形,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终于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看着叶无妄,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期盼。
然后,他缓缓擡起了手。
那只修长白皙,曾无数次执剑教导叶无妄的手,此刻,决然地按在了腰间的清弦剑柄之上。
随着他指尖的触碰,整个太虚仙宗的山脉,都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远古的清越剑鸣。
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清音,即将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