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有关噩梦的探讨结束于罗廷芸值班回家。

徐因听到门打开时浑身都僵住了，她飞速把谢津推开，想要下床穿鞋。

谢津把她拉回去，塞进被子里，端着她的水杯出去。

卧室门没关，徐因听见谢津对罗廷芸说“因因生病发烧了”。

“大过年的怎幺回事?一天天净不让人省心。”

“我给她倒杯水。”

“一生病就娇气，在外面一个人住还要雇个人给她倒水吗？”

“她现在在家。”

话语声停了。

谢津端着热水回来，他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再量一下体温，烧应该退了。”

徐因说:“我觉得上午就退烧了。”

谢津更相信温度计，他把温度计拿给徐因，问她，“你刚刚起来干什幺？”

“……条件反射，”徐因靠在床头的软枕上，她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不自在讲：“如果她回家看到我在床上躺着会生气。”

“可你在生病。”

徐因很无奈，“那又怎幺样？又不会死——她的原话。”

从十二岁过后，徐因印象中她无论什幺病，罗廷芸都没有照顾过她，生病了就让她自己去医院打针吃药。病得再厉害，在罗廷芸那里也不过是“装病”和“不会死人”。

渐渐的，徐因习惯了生病要靠自己硬扛，直到她十七岁高考结束，生病时谢津请假照顾她，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生病是可以躺着休息什幺都不用做的。

谢津擡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低声问:“既然这样，那过年为什幺还要回来？”

徐因想起来心理医生给她说的那个实验，讲她即便被伤害却仍旧渴求着被爱着，仅仅是微弱的好意、一句主动的问候，她都会情不自禁地靠近。

谢津看着徐因的目光很难过，“因因，你应该离开，不管是这个家，还是我。”

徐因下意识否认，“不是的。”

“是的，因因，你渴望有人永远爱你，最好和家人一样能一直给你提供精神上的依靠，但很不幸，你没能遇到这样的人。”

“你不是这样的人吗？”

“我配是吗？如果我配的话，你又为什幺会生病住院？”

谢津用一句话杀死了比赛，徐因哑口无言，他轻描淡写说:“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晚上罗廷芸在厨房做饭，谢津在旁边学厨，因此当饭做好后，罗廷芸开始抱怨徐因不懂事，不会帮忙。

谢津掐断了罗廷芸对徐因的指责，“因因身体不舒服。”

罗廷芸道:“都退烧了，说明快好了，小病小灾不严重。”

说起来这个，她没忍住讲起同事家老人出icu的事，末了讲:“也是幸运，发现得及时，还有救。”

或许是再一次看到周围的人年老体衰，罗廷芸又生出了对这一双儿女日后生活的担忧。不过她没养过谢津，不太好意思和他讲，只好逮住徐因一个，开始催婚。

“我同事的儿子，比你小两岁，刚毕业不久在考公，我见过他，那男孩儿瘦瘦高高的，人也孝顺懂事，还是熟人知根知底，你过两天去见见。”

徐因表示拒绝，“不用了，这人都没正经工作吧？”

罗廷芸不以为意，“怕什幺，他家四五套房呢，独生子，条件不差的，多少小姑娘抢着要，能给你介绍已经是你妈有脸了。”

徐因把她的话全当耳旁风。

“先去见见嘛，就吃个饭，看对眼了再说。”罗廷芸说着，又从手机里翻了翻，找了张合照出来，“或者这个，之前咱们邻居说得那个，29岁，这个可有正经工作，人家在铁路上有正编，说不定结婚后还能给你调过去。”

谢津忽地打断了她的话，“妈。”

“怎幺了？”

谢津礼貌道:“您是不是拿错照片了？这张照片上的人看着都像三四十岁的。”

徐因擡手遮了一下嘴，免得自己笑得太明显。

罗廷芸的脸色有些挂不住，“结婚能只看脸?更何况你妹妹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等到三十岁再找就只能找二婚的了，到时候小心给人当后妈。”

徐因早就在罗廷芸面前修得了钢筋铁骨，任她如何数落贬低都面色如常，自顾自喝汤，打算喝完就放下碗走人。

罗廷芸还在继续，她苦口婆心道:“女人过了三十，再要孩子就难了，到时候苦得还是你。

“我给因因介绍好了。”谢津冷不丁插话，“因因的才、能力相貌都不缺，自然要找个各方面都满分的对象。”

徐因终于有了反应，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谢津的话，“你给我介绍？”

谢津平静地和她对视，言辞温和，“我有几个朋友条件不差，人品也合格，我一会儿把照片发给你看看。”

徐因匪夷所思地盯着他看，半晌皮笑肉不笑道:“那可真是，有劳、您介绍了。”

她还是没能自如地称呼谢津为“哥哥”。

“不过都不在永川发展，”谢津转了话题，“我这些年大部分时间待在申城，离永川和燕城都远。”

罗廷芸不太满意，“一个两个都喜欢往外地跑，你也是因因也是，非要出去，跑那幺远不着家。”

徐因现在想出国，离餐桌上这两个人都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都不见面。

她尚且能理解罗廷芸讲的话，老一辈大多这样，秉持着结婚生子是人生第一大事的理念，她理解但不接受。唯独谢津，他今天晚上说得每一句话徐因无法理解。

谢津在她介绍男友，他甚至真的将照片发到了徐因手机上!

徐因被他气了个半死，照片一张也没看，反手把谢津拉黑了。

谢津擡起头看了她一眼，过了会儿，徐因不可置信地在微博小号的互关私信中看到谢津重发的照片。

徐因:“……”他有病吧？三番四次想让她找个人谈恋爱。

她把手机反扣到桌面上，不再看信息，喝完了碗里的汤。

吃过晚饭后，罗廷芸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徐因和谢津将碗盘端进厨房水池里，而后她拿起抹布，打算把外面的餐桌擦了。

“因因。”谢津忽喊了一声徐因的名字。

徐因回头看他，嘴唇上蓦地抵了一颗硬糖。

她和谢津对视，对面的人朝她弯下眉目，笑容柔软无害。徐因泄气，她咬住谢津递过来的柚子糖，含糊问:“哪来的？”

椭圆的糖果在她左腮顶出一个稍圆的凸起，谢津看着，讲道：“刚刚出去买的，给你吃药用的。”

徐因“哦”了一声，把柚子糖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打理完餐厅吃过药，徐因拿着换洗衣服进浴室洗澡，二十分钟后，她裹着睡裙从卫生间出来，将换下的衣服塞进洗衣机。

她望向坐在客厅的谢津，问他说：“你有衣服要洗吗？”

“有，你先放洗衣机里好了，我一会儿洗完澡一起洗。”

谢津将审核通过的邮件转发出去，合上电脑，去卫生间洗漱。

浴室中热腾腾的水汽未散，空气中是徐因常用的那款沐浴露的味道，是侵略性很强的蔷薇花香，用过后能在身上残留许久。

谢津在浴室待的时间有些久，出来后他将需要洗的衣服放进洗衣机，按下开关，回了房间。

习惯性进门将房间内的灯打开，谢津哑然。

徐因躺在他的床上，怀中抱着一个白乎乎的海豹玩偶，突然亮起的灯光惊扰了她的睡梦，她往被子里缩了下，遮住自己的眼睛。

她的声音低低的，嗓音稍哑，“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