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设定

驯养
驯养
已完结 一棵草

天地初开时,第一缕光刺破混沌,在绵密如乳的雾气里搅出清浊二气。清气上浮为天,浊气下沉为地,而游走在天地缝隙间的自然之力,像位耐心的陶匠,用三千年光阴捏塑出万物形态。

最终,它将最精粹的两缕气息注入生灵——一者化为灵,凝草木之精、日月之华;一者化为人,承水土之厚、烟火之暖。这两族被赋予统御万灵的权柄,在大陆中央那条横贯东西的长河两岸,开始了最初的共生。

彼时的大陆还没有名字,只有漫无边际的森林与平原。

灵族爱水,在长河上游找到一汪天然灵池,池水蓝得像被碾碎的星子,能自行吞吐天地灵气。他们用藤蔓编织屋舍,悬在池边的古树枝桠上,晨露滴落时便起身吸纳灵气,月光满盈时就围着灵池起舞。

池心嵌着三块拳头大的灵石,白的像凝结的月光,绿的像流动的春水,红的像跃动的火焰,三者首尾相衔,日夜不停旋转,将散入风中的自然之力一点点拢回池里。灵族中每个族人都随身带着灵石的一个小碎片,她们从碎片中汲取生存的能量,而最大的三颗灵石则留着池中供奉。

灵族孩童会趁长老不注意,偷偷划着荷叶船靠近灵石,指尖刚触到那温润的石面,就会被一股轻柔的力量弹开,溅起的水珠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带着灵气,能让他们多跳半宿的舞。

人族则在长河下游开辟出第一片田地。他们不像灵族那样能与草木对话,却懂得观察星辰的轨迹——何时播种,何时收割,都刻在岩壁的壁画里。

女人将棉花纺成线时,会哼着祖辈传下的歌谣,歌声顺着河水漂到上游,灵族的少女听见了,就会摘下岸边的野花,让水流带着花束漂向人族的村落。

那时的日子过得很慢,人族寿数不过百年,而灵族却有近乎千年之久。两族的族长会坐在河中央的巨石上,商量着如何驱赶迁徙的猛兽,如何救治染病的幼崽,巨石上的青苔一年年厚起来,像裹了层绿色的毯子。

人族一代又一代人青丝变白发,灵族却岁月无痕,始终正当盛年。

数百年过去,灵族终于产生生了第一位母亲,她与伴侣近乎耗尽自身骨血终于生育下了一个婴孩,可这终究躲不过自然的平衡——灵族本就借天地灵气而生,若要创造新的灵智,就得用自己的灵与血去换。从那以后,灵族的每一次孕育都成了一场豪赌:伴侣将灵气尽数揉进孩子的骨血,自己则从千年寿数跌落到短短百年,像被提前掐灭的烛火。

人灵结契,也是在那时慢慢形成的。最初是一对恋人因种族寿数限制,另一人不愿独活,本是抱着赴死的心拿起匕首,可当二人的血融合后,灵石之上竟浮现出一朵小小的灵族花纹。从那以后,那位人族伴侣竟能听懂灵族的歌谣了,寿命也从六十岁延长到了三百岁,只是另一灵族寿数相应减少。

后来,两族约定:凡自愿结契者,需在灵石旁立下誓言,以血为证,从此同生共死——人族能借灵族的气延年,灵族能借人族的血补力,只是灵族原本的千年寿数,终究是挽不回了。

人灵结契后还出现了人族与灵族共同孕育后代,但是,不论是灵族与灵族交融还是人族与灵族交融,涉及灵族,生育后代的代价都是极大的,并且,后代将会继承灵族母亲的灵石。

千年光阴弹指而过。人族的村落已经连成了片,河边的田地扩展到了山脚下,她们学会了用矿石冶炼工具,用泥土烧制砖瓦,岩壁上的壁画换成了竹简上的文字。

灵族的灵池却还是老样子,三块灵石依旧在池心旋转,只是灵族的长老换了一茬又一茬——那些因生育而寿数骤减的母亲们,没能等到见证孙辈长大。

人族的孩童听着祖辈讲起灵族“长生不死”,再看看村里白发苍苍的老人,心里渐渐生出了疙瘩。有年轻的猎人对着灵池的方向射箭,箭杆落在池边的草地上,灵族的少年捡起来,发现箭镞上刻着“不公”二字。

伊禾与沐瑶的相遇,恰是在这裂痕初现的年月。伊禾是人族最年轻的将领,却在追击一只受伤的鹿时,误闯入灵族的领地。那只鹿跌进灵池时,沐瑶正坐在池边哼唱着灵族的歌谣,她伸手接住鹿,指尖的灵气刚触到鹿的伤口,伤口就慢慢愈合了。

伊禾躲在树后,看她银白的发丝垂在池水里,像月光在水面织了层网,忽然就忘了自己是来打猎的。

后来她们常在河边见面,伊禾给她讲人族的市集有多热闹,沐瑶则教她辨认能安神的草药。慢慢的,爱慕的种子生根发芽。结契那天,沐瑶摘下自己的灵石挂在伊禾脖子上,伊禾将母亲离世前赠与的短笛转赠沐瑶,两族的长老虽有不满,却念在祖辈的情分上,终究是默许了。

可和平的薄冰,终究是被战火敲碎了。

实力强劲的伊禾是人族主将,主和派的她始终认为将领的职责是守护脚下的土地而非侵略。此时,沐瑶作为灵族圣女,她也只想保护族人。

人族的两大派系为开战的事争论不休,部分长老认为灵池的灵石本就该属于世间万物,某天夜里,主战派长老竟私下委任副将领带着族人突袭了灵族的领地。

混战中,一支淬了毒的箭射进沐瑶的后背,她倒在灵池边时,手里还攥着伊禾送的玉佩。伊禾得知消息时,正带着士兵在边境巡逻,她扔了兵器,独自一人闯进灵族的部落,跪在灵池边请求见沐瑶一面。愤怒的灵族将她关在石牢里,牢门是用能隔绝灵气的玄铁做的,她每天能做的,就是数着石墙上的刻痕,从日出数到日落。

战争的激烈一年胜过一年,大陆成了血色的炼狱。人族凭着冶炼的铁器,一次次冲击灵族的防线;灵族催动草木为兵,让藤蔓缠住人族的马蹄,让毒花熏晕冲锋的士兵。灵池的红灵石在混战中被人族夺走,嵌在首领的王冠上,从此灵池的灵气愈发稀薄,灵族的孩子们再也跳不动整夜的舞了。

三年后的某天,混沌森林的风透着古怪,围着地面打旋时,带着股说不出的滞涩。林子里的树开始不安分地摇晃,老树根在土里发出咯吱的呻吟,有几棵根基浅的幼树被风扯得倾斜,却没到拔根而起的地步。远处的河流也失了常性,水流变得迟缓,甚至在转弯处打着怪诞的漩涡,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去路。

她们在世人的眼中消失了三年,现在却又现身了一瞬

战火近乎摧毁了这片大陆

“该结束了。”伊禾说。

“嗯,该结束了。”沐瑶答。

她们面对面站着,绿色灵石在她们掌心旋转。当两缕光芒从他们体内涌出,在空中交织成网时,整个大陆都在震颤。

人族的士兵发现自己再也迈不过森林的边界,灵族的舞者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在了森林的另一端。

两道结界像透明的墙,将大陆分成了两半,东边是人族的烟火,西边是灵族的灵气,唯有混沌森林留在中间,一半长着人族的麦子,一半开着灵族的花。

这片混沌森林位于一座高高的大山上,人们把这座山命名为两界山,混沌森林则是两族交织的地带,族人可寻找些许入口进入森林,但无法越过另一端进入异族领地,所以人灵两族至今分占两地,并且森林中遍布毒雾,令人望而生畏。

相传,混沌森林深处就是两族结界的结印点,那处有一座两界碑,鲜少有人真正见过。两界碑周围生长着一种独一无二的花,花香似沐瑶与伊禾结契那时灵池中传出的香味。

两千年就这样过去了。

混沌森林边缘的村落里,穿红黑破衫的女子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那两块石碑。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泥土,发间的枯藤上还缠着半朵干花,一半红一白的。围在她身边的孩子里,灵族的小姑娘有着尖尖的耳朵,人族的小男孩穿着粗布短褂,他们都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

这座村庄,住着的大都是战争时相爱的两族伴侣的后代,她们与异族相爱,不被族群认可,于是躲到了这里。这里没有歧视,两族依旧和乐相爱。

“所以,伊禾和沐瑶到底死了没有呀?”灵族小姑娘扯了扯女子的破衫。

女子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你说蝴蝶死了之后,变蝴蝶花,算不算还活着?”

那女子应是灵族,可却无人见过她的灵石碎片,众人称呼她为先知,传闻她博古通今,更能洞见未来。

人群后面,顾久思正踮着脚往里看。她是灵族,银白的头发上还系着妈妈给她编的紫色丝带。她偷偷藏了本人族小孩溜回东边带过来的人族话本,书里说“神婆能通鬼神”,可眼前这个女人,刚才明明把一块石头变成了蝴蝶,那蝴蝶停在她手心里,翅膀上还闪着灵石的光。

“先知,你见过伊禾和沐瑶吗?”有个小孩忍不住问。

女子没回答,只是低头拨了拨地上的画,石碑的轮廓在她指尖下慢慢清晰起来。“故事讲完啦,”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明天要是下雨,就来讲讲红灵石的下落。”

三块灵石现只剩下一块白色的,灵族族人正迫切寻找另外两块灵石的踪迹。

孩子们一哄而散,大人们也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顾久思看着先知朝森林深处走去,她的破衫在风里飘动,像一面褪色的旗。忽然,女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顾久思一眼,似乎笑了笑。

“想去东边?”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落在顾久思心上。

顾久思吓了一跳,慌忙低下头,手指绞着头发上的紫色丝带。等她再擡起头时,女子已经不见了,只有风从森林里吹出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顾久思攥紧了藏在怀里的话本,书里说东边有“高楼”,有“马车不用马拉”,还有“能亮过月亮的灯”。她望着结界的方向,那里的空气总是微微扭曲,像隔着一层水。

“总有一天,”她小声对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我要去看看红灵石,看看伊禾住过的地方,看看……人族的灯,到底有多亮。”

风穿过村落,吹起地上的尘土,女子刚才画的石碑图案,很快就被抹平了,仿佛两千年的故事,不过是孩童睡前的一场梦。可顾久思知道,有些东西是抹不掉的——就像灵池里还在旋转的那块灵石,就像森林深处那块沉默的两界碑,就像她心里那棵刚发芽的、名叫“好奇”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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