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这段时日，喻幼清同盛舒怀并不怎幺亲昵，男人每每靠近，都会被她找了理由打发。

公主府上已有面首蠢蠢欲动，三番几次的往她院子去，却也被人拦下。

“这几日朝中情况如何。”喻幼清坐在树荫下的躺椅上，面色寡淡一片，眼窝竟已有了凹陷。

萧容眉头紧锁，“已完全稳下，陛下雷厉风行，如今朝中再无异样声音。只是……公主为何让盛思远去吏部，我怕他存有异心。”

少女舒展身体，胸口隐隐有些恶心，她向后靠去，声音很轻，“他早些年一直假装残废，在京中却仍有美名，可见此人才华谋略不斐。他又是盛荣的长子，盛荣是开国功臣，代表着朝中的旧势力，他的儿子臣服陛下并获得如此高的官职，也是在向那些旧臣抛出橄榄枝。”

“更何况……我曾经答应他，若是他能活着从我手中逃出，我会给他官职，让他为朝廷效力。上位者，不可失信于人。”

说完一通话，她的胸口早已是恶心上涌，捂着嘴便朝着旁侧干呕。

萧容惊呼，“公主！”

他赶忙上前顺气搀扶，喻幼清伸手制止，“无妨。”

“公主这般情况有几日了？”像是想到什幺，萧容紧张开口。

喻幼清擡眸看他，“十日左右，大概……是脾胃不和吧。”

听到这话，他也顾不得什幺君臣之礼，忙捏住那只纤细的只剩骨头的手腕，摸到脉象后他怔愣一秒，眼底闪烁着诧异和不可置信。

在喻幼清疑惑看来时，他突然后退跪下，艰难又犹豫的开口，“公主殿下……”

见他这副模样，喻幼清自嘲道：“我自幼被断断续续的喂着毒药，身体早已虚弱不堪，难道还怕什幺绝症幺？有什幺就说什幺吧。”

萧容垂头，话语几乎从喉咙里挤出，“殿下……殿下这是喜脉，应该有两月了。”

“什幺？”她早已见惯血雨腥风，可在听到这句话时，身体还是僵硬几秒。

率先冲入脑海的是不可置信，她用双手抚摸小腹，不敢相信这里已经有了一个生命。

莫名的欣喜刚入脑海，她就猛的从躺椅上起身。

欣喜不过几秒，巨大的恐惧就如同密网一般攀爬，回忆起幼时的经历以及这些年的盘算与杀戮，她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做一个好的母亲。

“公主殿下，此子，断不可留！”萧容脱口而出。

喻幼清回头看他，“不论孩子的父亲是谁，他都是我喻幼清的孩子，谁敢置喙？”

“臣不敢有此意！”萧容声音更高，“公主这些年为了打消先帝的疑心吃了太多毒药，身体早已受到损害，且不说这孩子能保几个月，就算真的撑到分娩，公主殿下定会殒命。”

“更何况臣已觉察到公主的脉象有异，就算拼尽我的全身医术，也……也只能保他到四个月。”

普天之下，萧容的医术称第二，就无人再敢称第一。

他都这样说，恐怕确实无力回天。

喻幼清脑中一片翁然作响，方才的喜悦恐惧刹那消失，她如提线木偶般缓慢坐下，手指再次抚摸到小腹时，只剩一片冰凉。

“公主……”

“罢了。”她开口，万千思绪化为云烟，“你去将此事告知陛下，就说……我尚且不知孩子的状况，正沉浸在喜悦之中。”

夜深，公主府寂静一片，两个黑影从侧门上了马车，朝着皇宫方向驶去。

这不是盛舒怀第一次进宫，擡头看着眼前那恢宏的匾额，他回忆起许多年前。

那是他还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先帝年岁正盛。那一日，那位九五之尊告诉他，是盛荣和盛思远害死了他的母亲，只要他愿意进入暗门为朝廷效力，便会为他母亲讨回公道。

那时他还年幼，在帝王的注视之下，他同意了。

“进来吧。”通传的公公低低出声，盛舒怀收回思绪，缓步进入大殿。

少年帝王眉眼冷冽，高坐于那张象征着权势地位的座椅上，听到声响，手中批阅奏章的动作略顿了顿，擡眸向人看去。

盛舒怀看似恭敬，双眸却闪过暗色，“拜见陛下。”

喻幼明起身，缓慢走到他的身前，“朕是该叫你盛统领……还是盛二公子？”

说完他猛的擡头向上看，一副想起什幺的模样，“朕忘了，先帝死后，暗门也被剿灭，自然就没了什幺统领。至于盛二公子，尸体刚从河里捞出来还办了丧事，那朕应该称呼你什幺呢？”

盛舒怀久久不应，喻幼明也不急，反而冷笑着回到座椅旁侧，他边用双手抚摸龙头，边开口道：“当年朕的外祖战功赫赫，一心为国，只因先帝忌惮，一夜之间被满门抄斩。”

也不管盛舒怀神色如何，他擡头看向窗外，思绪回到了那段痛苦的时光。

“那是一个大雪夜，母妃被宫人软禁，她性子刚烈，一头撞上桌角晕死过去，却没有半个人去请太医。我和姐姐苦苦哀求宫中的太监宫女，可他们均是冷眼旁观。姐姐拉着我的手逃出冷宫，我们二人在漫天飞雪中狂奔，双手双脚失去知觉却还在不停向前。等赶到承干宫时，只听到外祖奄奄一息的哀求。”

那位一生为国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临死前哀求着，为自己的女儿和外孙们求一条生路。

“姐姐带着我闯了进去，我们在父皇的脸上看到了杀意，他端出一碗汤药和一块去扬州的手令，让我们二人抉择。姐姐抓住我的衣袖甩开，将那碗汤药一饮而下。”

他收回目光，额上早已青筋凸起，“后来发生了什幺，你应该能够猜到。”

盛舒怀胸口一阵发闷，好似有什幺东西抓着他的心脏握紧，痛的难以呼吸。

“倘若你只是普通男子，我大可以让你留在她的身边，可你曾经为先帝做事，那你便该死！”少年帝王眸光阴鸷，语气中闪烁着危险的偏执。

“可是我怕姐姐伤心……我不愿她厌恶我。”

说着转过身去，将桌上那包早就准备好的药包扔进盛舒怀的怀里。

“姐姐怀孕了，应该是你的孩子吧。”

“什幺？”盛舒怀的反应与喻幼清去如出一辙，从不可置信到喜悦，从喜悦到莫名的恐惧。他瞳孔放大，猛的向前几步，“她……怀孕了？”

“先别高兴的太早。”喻幼明毫无情绪，“父皇知晓姐姐有治世之才，为了更好控制，几乎是用毒药将她喂大，她的身体，早就虚弱不堪。”

“可她性格向来倔强，那一年父皇翻脸，母妃被软禁，我和她再也未体验过亲人之爱，所以她定是要生下这个孩子的。倘若真要生下此子，姐姐怕只能用她自己的命来换这个孩子的命。盛舒怀，你舍得幺？”

喻幼明的手里握着一把暗器，倘若眼前之人的神色中有那幺片刻的迟疑，暗器中的毒针就会直插进他的胸膛。

可是他没有，而是将药包拿起来查看，刚才还警惕的神色此刻已面如死灰，说话的声音微微颤动。

“这药可会伤她身子。”

他不愿她再受伤了。

“萧容的医术，你应该清楚。”

“那会疼幺。”

她这小半辈子，已经太疼，疼的常人无法忍受。

“不会，朕让人加了秘药。”

“好。”盛舒怀失魂落魄，向后退了几步，身体跟着摇晃，就这样消失在阴影之中。

承干宫内逐渐静下，一太监装扮的人端上茶水，恭敬道：“陛下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我不愿让姐姐生我的气。只有这般，她才会伤心，才会心甘情愿的赶走盛舒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