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出租屋里弥漫着泡面和灰尘的味道。朱惜像只受惊的鸵鸟,把自己埋在一堆皱巴巴的稿纸和空啤酒罐里,试图用文字世界的混乱掩盖现实世界的崩塌。
两天了,酒店里那荒唐糜烂的一夜,沈墨雪松木的气息,还有对秦舒那无法言说的、混杂着旧情与愧疚的思念…每一个念头都像鞭子抽打着她的神经。
“咚咚咚。”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起,带着一种规律的、令人心慌的节奏。
朱惜浑身一僵。这个地址她谁都没告诉!
透过猫眼,她看到了最不想见的人——沈墨。几天不见的沈医生身着利落的风衣,神色平静地站立在门口。
朱惜心知自己逃不掉她颤抖着打开门,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开门后沈墨的目光在她狼狈的窝棚里扫过,没有惊讶,没有嘲讽,甚至没提那晚任何一个字,只是微微蹙眉,语气平淡得像老友寒暄:“这几天来你音讯全无,我和秦舒一直在找你,怕你饿死街头。还好找到了你这个栖身之所......”
这“恰到好处”的关怀像软刀子,剐得朱惜愧疚感更深。她低着头,不敢直视沈墨,更不敢直视几天前自己在沈墨脖子上留下的痕迹。
沈墨侧身自然地进屋,从口袋拿出一个小巧的恒温盒,里面是一排特制的淡蓝色抑制剂。“这个,你帮我带给小舒。”
朱惜猛地擡头,眼神困惑又抗拒。
沈墨将盒子塞进她手里,指尖冰凉:“她毕业班太忙,信息素又不稳了。这是特制的,副作用小些。”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唉,前几天我自以为掩盖了信息素,可没想到还是让她发现了,最近正跟我闹别扭呢,连药都不肯好好用。你去送抑制剂顺带跟她解释一下,她可能会好受些。”
巨大的负罪感像潮水般淹没了朱惜,她低着头想着秦舒沈墨二人果然是一对,自己那晚对沈墨的标记,破坏了她们的感情!
“地址你知道的,市一中。”沈墨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她那个脾气,倔起来谁的话都不听,但…或许你的话,她还能听进去一点?”她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轻轻拍了拍朱惜的肩膀,“我科室还有事先走了。”
门被轻轻掩上,带走那裹着薄荷的雪松木味信息素,朱惜瘫坐在床上,看着那盒抑制剂。沈墨的话语在她脑中循环播放,将她的愧疚和那点残存的、对秦舒的渴望扭曲成了沉重的负罪感。这件事她必须去做,就算秦舒将愤怒发泄在自己身上她不敢有丝毫怨言。这是自己造的孽,后果必须得自己承担。
隔天傍晚,朱惜鼓起毕生勇气,揣着那盒滚烫的抑制剂,像贼一样溜进市一中。朱惜站在市一中空旷的走廊里,像揣着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孤单。她虽然进来了,但她还没想好怎幺开口,甚至没想好该怎幺面对秦舒。
放学后的走廊空空荡荡的,她一眼就看到了抱着作业本从教室出来的秦舒。
那一刻,时间仿佛慢了。秦舒低着头,侧脸线条有些疲惫。朱惜的心脏不合时宜地猛跳起来,一股酸涩的暖流涌上——她已经太久没见过这样鲜活的秦舒了。
仿佛心有灵犀,秦舒若有所觉地擡起头。
四目相对。
秦舒的眼睛瞬间睁大了,疲惫被愕然取代,随即,一种难以置信的、璀璨的亮光迅速在她眼底点燃!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幺,那总是带着点倔强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极其微小地上扬了一个弧度,连周身那略带尖锐的柠檬香都仿佛柔和了一瞬,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她在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朱惜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欢迎信号击晕了。巨大的喜悦和希望冲昏了她的头脑。
“你…”秦舒的声音有点哑,似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你怎幺…”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运动服、身材高大的男Alpha教师从隔壁教室出来,很自然地走到秦舒身边,笑容爽朗:“秦老师,一会儿年级组开会别忘了…咦?有客人?”他的目光落在朱惜身上,带着Alpha之间自然的审视,温和的檀木信息素也随之弥散开来。
朱惜看到男alpha靠近秦舒的那份自然熟稔,看到他那带着探究的目光,一股强烈的不适和莫名的敌意瞬间涌上心头,冲散了她刚才的喜悦。她的薄荷信息素不自觉地变得冷冽了几分,带着防御性。
秦舒的注意力被男同事打断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对其点了点头:“知道了陈老师,马上过去。”随即,她的目光立刻又转回到朱惜身上,那里面闪烁的光芒并未完全熄灭,甚至因为朱惜那瞬间冷下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的表情,而让她心里莫名动了一下:她…是在介意自己身旁有别的alpha吗?
朱惜像是被那份“惊喜”和这突如其来的“威胁”共同推了一把,急于宣示来意,她急忙上前一步,几乎是打断了秦舒可能的话,迫不及待地、献宝般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恒温盒,递到秦舒面前,语速快得有些慌乱:
“这个!墨墨让我给你的!是特制抑制剂!她说你最近信息素不稳,毕业班太忙了!她很担心你!前几天的事是我做的不对,我也不知道为什幺会变成那样,害你两之间闹得这幺僵。”
她一股脑地把沈墨“交代”的话全倒了出来,像个急于完成任务、祈求原谅的傻瓜。她甚至没注意到,在她提及“沈墨”名字的瞬间,旁边男老师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和略带同情的复杂表情。
然而,她每多说一个字,秦舒眼底那簇因为朱惜刚才对男同事的反应而重新燃起些许探究和希望的火苗,就迅速熄灭一分。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僵住、冷却、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墨墨让我来的”、“特制抑制剂”、“她的错”…这些词像冰锥,一下一下,将她刚才那一刻的悸动和温暖扎得千疮百孔,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和…巨大的讽刺。
原来…这个臭猪不是自发来找她的。
是带着沈墨的“关心”和“命令”来的。
是来替沈墨“道歉”和“安抚”她的。
甚至还以为她是在和沈墨“冷战”?
在她因为沈墨身上时隔多年又沾染上之前只独属于她的薄荷味而心碎神伤的时候,这个臭猪却以为她在吃沈墨的醋?!
呵,沈墨!她的好姐妹!真是体贴入微啊!自己吃饱了,就用这种施舍的方式,让朱惜带着她的味道来提醒自己吗?提醒自己她才是朱惜现在标记了的人?
秦舒周身的柠檬香瞬间变得极其尖锐、冰冷,充满了攻击性。她看着朱惜那张写满愧疚和“求表扬”的脸,再看看旁边看热闹的男同事,只觉得无比烦躁和郁闷。
“呵…”秦舒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浓浓的失望和讥诮,她目光扫过朱惜,又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男同事,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裹挟着浓烈的、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醋意和心碎:“担心我?道歉?朱惜,你是用什幺身份来替她做这些的?她的传声筒?还是以她的Alpha的身份?”
“不是的!小舒,你听我解释,我和墨墨她…那次是意外,我…”朱惜急得额头冒汗,想要解释婚宴那晚是个意外,自己并非有意趁人之危,却又觉得任何解释在“正牌女友”的滔天怒火面前都苍白无力,甚至像是狡辩。
“闭嘴!”秦舒厉声打断她,心口的酸楚和失望几乎要决堤。她不想听!不想听朱惜替沈墨解释,更不想听她描述任何与沈墨的“意外”!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针扎她的心。
“你们怎幺样,关我什幺事!”她声音拔高,带着尖锐的痛楚,猛地一巴掌扇翻了那个恒温盒!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啪嗒——!”盒子摔在地上,盖子弹开,几支蓝色的抑制剂滚落出来,沾满了灰尘。
旁边的男Alpha看得目瞪口呆,彻底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极度多余且尴尬,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默默后退,转身离开,把空间留给这两个信息素都快打起来的人。
空气死寂。
秦舒胸口剧烈起伏,眼眶瞬间就红了,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硬生生把那股泪意逼了回去,只有鼻尖泛着可怜的红。她瞪着朱惜,那眼神里是愤怒,是失望,是铺天盖地的委屈。
她猛地转过身,似乎想立刻逃离。但脚步迈出一步后,却又硬生生顿住。
过了好几秒,一个极其生硬、带着浓浓鼻音和哽咽腔调、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声音,砸向身后的朱惜。
“…滚。”
“带着她的东西,一起滚。”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说完,秦舒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带着踉跄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慢慢地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那尖锐冰冷的柠檬香仿佛也耗尽了力气,在空中留下一丝颤抖而酸涩的尾调,久久不散,诉说着主人的心碎和不甘。
朱惜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狼藉的抑制剂,又看向秦舒并没有快速消失、甚至显得有些慢的背影,耳边回荡着她那些伤人却……并未完全斩断所有可能的话语。
另一个男alpha的存在和离开,更像是一个模糊的背景板,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有多幺糟糕和令人误解。
她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灾难,把一切都搞得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