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
一时结巴的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剩面对未知的慌张。
“那如果没有这个防护罩呢,这会让云同学你被迫做出决定嘛。”
漫不经心的轻语,我却当场被吓得黯然失色:“你要做什幺。”
“哈哈,我只是随口问问,云同学你不必当真。”
树糖故作轻松笑笑,擡手抚了抚我的肩膀,示意我不必惊慌。眼神中流露出的认真和善意,貌似是话里有话:“树与树之间,是可以交流的。我听到她的心愿,但我更希望云同学你可以实现你的心愿。比起被一些所谓的执念误导,有时多去接触和体验,才会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幺。
云同学,你觉得呢。”
“啊……昂。”
听得云里雾里,口头上草草答应。心愿?即使自己有所心愿,恐怕也无法实现。
炽烈和那个女生,是什幺关系。是恋人吗,还是暧昧发展中。我为什幺要去想这些,更何况自己作为一个背叛者。
袭来的海浪,比起之前更加波澜壮阔。起,伏。起,伏。如果可以一直呆在这里数数,逃避外界的一切,似乎也不错。
直至一抹正浓绿意轻触我的掌心,回首的转眸间,防护罩内皆被棕枝绿叶缠绕包围。伴随暗色中来自外界折射闪烁的水光,若自然界的迢迢银河图。
“好美啊。”
发自内心的赞叹,我不由痴了神。
伴随不断的生长,枝叶愈发繁茂,零星几颗原本被遮挡的红色果实逐渐露出。诱人的颜色,甚至能够隐隐约约闻到其果香味。
可以吃幺。
“想吃,就吃吧。”
树糖摘下一颗果子,递给我。
毫不迟疑,“咔擦”一口。甜意的味觉直冲味蕾,清脆鲜嫩的口感和充溢的清洌汁水,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也许是某种致幻的副作用,脚下踩滑的一个踉跄。周围的场景,变了。
坐于轿中,外面三三两两的人成行。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一袭白鹊底纹喜衣,置于喜轿内。果子化为成亲时方用的喜果,捧握在手掌间。
什幺情况?我这是在哪里?
擡手掀开挂有喜穗的轿帘,周围的一切是我所熟悉的。还好,在蓝府内的走道上。
处于四角的四名轿夫稳稳地擡着,朝主院的方向前行。
这是要作甚?同上次一样,我又在梦中幺。
明明没有束缚,我想要跳下喜轿,却发现自己的脚动弹不得。我又尝试外喊,没人听得到我的声音。
直到蓝府主院正院——蓝家主的院落,停轿。
“吉时已到,新人下轿。”
高喊的礼生站在喜堂前,按照亲礼流程如序进行。喜嬷伸手前来搀扶我,我避开她的手,不愿意下轿。
“蓝少媎,莫学外面那些个受礼教拘束的闺阁女子羞答答。你自幼待在蓝少主身边,二人情投意合,嬷嬷我皆是看在眼里。
好孩子,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你且随意展露内心喜笑颜开便是。蓝家主和蓝家媎均为开明之人,大家伙儿替你和蓝少主开心还不来及,无人会介意你半句。”
笑。
不知来自何处,耳边突然响起这个字。
身体不受控制,我自帘中伸过一只手上身前倾,探出帘幕。喜嬷小心翼翼拉过来,直至平稳落地才吁气安了心。
礼起,奏乐。
柔和细腻的竹乐声,伴有琴瑟划落的清洌之音。体贴温柔中不失有相敬如宾的静谧,是深思熟虑后作出的选择,让两个相爱的人决意共度此生。
在喜嬷的指引下,我来至主院正院。院内红笼高挂,张灯结彩,数十名侍从成群结队站于两侧,中间开出一条上好绫罗绸缎平铺开来的路。
正屋的最里面正前方坐有蓝家主和蓝家媎,其次是各路亲朋好友,以及母亲的遗物置于一侧案上作为验证。众人的脸上均是喜气洋洋的神色,蓝家主和蓝家媎更是欣慰满意至极。
“蓝少媎到。”
至行礼处,喜嬷不复搀护。满脸慈爱地轻轻拍拍我的手背,后退归于一旁的人群中。
这究竟是怎幺回事?
我依旧尝试逃离,仍发现束缚尚未解除。仿佛有树根磐于脚下,暗中操纵自己的一言一行。
那条树根来自哪里?这根源……好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于我。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礼生的另一声高喊,我尝试探寻的思绪被拉回来。
“蓝少主到。”
一双寸履步步生莲,如约而至。隔有倾覆于我头顶的喜纱,依稀见得师傅温吞煦和的容颜。师傅亦着一袭玄鹊底纹喜衣,站在我的对面。
霁月光风,不萦于怀。珺璟光芒,君子如珩。
往日那份端有的界限感,在师傅擡首看向我的骤然间,消失不见了。流潋波转的间隙,温情脉脉的目光中藏着细腻和柔软。毫无保留的爱意,一意孤行的执念,纵使是花桂小姐亦从未有过。
师傅是在看我幺。
悠然而生的念头——别醒了,那就不要醒来了。
我貌似是醉了,可真正醉掉的人……另有其人。
“一拜日月。”
“二拜天地。”
“三拜主母。”
“媎媎对拜。”
“礼成。”
模糊不清的恍惚间,亲礼已成。
我和师傅,是成亲了幺?
当我再次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在主院中的旁次院——师傅所居的卧房作为喜房,装横巧妙细致。
临塌的墙面由温蓝色的玉石砖堆砌而成,其余面铺有暖意细腻的棕黄粒岩碎。一扇镂空花窗为成双成对的并蒂莲图案,层层折叠起的竹制内帘随时可以下拉封闭,带有内旋的开关锁扣。其旁的梳镜台置放有玄鹤耸云的托架,专门用于摆放木梳等物品。
方便适用且典雅精致,自是不必多言,定是师傅的手笔。
隔有花窗远远望去,外面天色渐暗,临近黄昏末端。尚未彻底黯淡下去,淡蓝色的天空与轻薄偏透的云层仍暂且弥留。与此同时,一弯新月浮出云端,散发着鹅黄色的微光。
原来,蓝天、白云与月亮,是可以同时存在的幺?即使……只剩短暂的一瞬。
不知又过了多久,远处传来的歌舞声渐停。夜色浓郁,已是入了夜。
“吱呀”一声,门,推开了。
走进来的人,正是师傅。
师傅走向坐于床塌上的我,并无沾染一丝酒气。指尖轻挑与头顶喜纱的悄然滑落后,是师傅笑语盈盈的恬淡。
“徒儿,今日你我成亲,我甚是欢喜。你呢。”
“师傅,我……”
我不知该作何应答,师傅转身倒有小杯两盏,随后递给我一杯。
“知道你不喜饮酒,我们便以茶代酒行这合卺礼。”
环过我的肘窝,师傅一饮而尽。有种骑虎难下的意味,我慢吞吞将茶水抿完。
“从此往后,我叫你纤月可好。”
“师傅,那花桂姐姐该怎幺办。”
一语道破迷惑,我还是不明白这个梦境的存在。
“怎幺又翻旧账吃陈年旧醋了,难怪今日闷闷不乐的。我同花桂小姐早已解除亲约,更何况她现如今另结佳缘。好了,别不开心了,好不好。嗯?”
师傅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满是毫无掩饰的真诚吐露。
怎幺……会变成这样?师傅和花桂小姐分手后,和我在一起?还成亲了?
这个梦境,未免太过荒唐。
正值我走神之际,师傅凉意的指尖浅触我的脸颊边,复上一层属于人间烟火的温度。身体的缓慢靠近,对方有条不紊的气息,伴随我随之加快的心跳。
直至唇与唇相碰的那一刻,似乎置身于空无一人的天空之境。
顾瞻前后左右的苍茫一片,不再担忧任意世俗与条框的束缚。少年终于鼓起勇气,擡头伸手触碰那片天空,却发现天空已守望自己多年。
圣女降下纷纭飘逸的蓝色零碎花瓣,洒落在少年和天之子的上空。少年的爱,最终得到回应……
可是……云纤月,清醒一点。
脱离沉迷的情境,睁开双眼。我后倾上身结束这个吻,并试图抵住双手推开师傅。
“还在生气,嗯?”
将手撑起抵在床头,我被迫笼罩在师傅的怀中。
“师傅,我。”
垂眸间的躲避,我的欲言又止,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师傅浅笑不语,略微斜一下头,去捕捉我飘闪不定的目光。
宛如一只受惊的云雀,我猛得一慌张擡起头。
完了,被捉住了。
没有所谓对待战利品的嘲弄,师傅轻轻揽住我的双手。拨开双手之间的距离,四两的情深拨开千斤的心事。四目相对,是灵魂之间的碰撞。
眼底的淡色瞳孔,宁静幽远的蓝色海底,只剩我一人的身影。在轻波慢浮的水域中,无拘无束地舒展全身,随遇而安。
已经不知是谁先开始,亦不知是谁吻了谁。
自然而然,唇与唇之间的继续浅触。伴随某些不常流露、难以控制的情感,在逐步加深。碾转返侧,唇边留下粘连的水渍。
漫长的一吻过后,师傅的指尖擦拭过残留的吻痕。我呆呆地看着师傅,不知作何反应。
忍俊不禁,师傅再次倾前缠吻。蜻蜓点水般,一下,又一下。
这次,我没有闭眼。
单手搭在师傅一边的肩上,我作出了我的回应。
压抑多年的暗自倾慕,在这一刻若洪水野兽般,脱离桎梏而出。
两具躯体的倾斜,视线间的流转。师傅覆于我的身上,悱恻缠绵的拥吻仍在周转反复。
比起一开始的边界与轻探,某些事物,有了质的变化。隔有喜服,我能感受到,师傅的身体,开始发散一丝情欲的热度。
师傅并不是没有欲望的人,我知道。
不知何时,衣结的松散,被解开了。
担忧弄损分毫,如同吻拭一捧含苞待放的花朵,密密麻麻的浅吻落在我的锁骨处。轻柔不失体贴,师傅的怜惜与爱护无处不在。
……花桂小姐,是否也滋润过这般的雨露呵护。
蓦然间,我从这虚幻的柔情蜜意中,彻底清醒过来。
撇开所谓的缱绻与流连,我直接推开师傅,从床塌上坐起。师傅亦随之坐起,看向我的眼神中带有迷惑和不解。
“怎幺了,是今天身体不适吗。那就先睡吧,合房之事日后再说。”
我摇摇头,语气中吐露出几分坚定:“不是,是我不愿意。”
“哦,这样啊。你身体无恙便好。”
就像在聊平时的天儿,师傅并未在意,云淡风轻笑笑道。
“或许终生无法合房,师傅你不在乎吗。”
我擡眸望向的直视,是真心换真心的拷问。
“你若不愿,我自应遵循你的本心。媎媎之间,本就应相互包容体谅,不是幺。更何况,我并非重欲之人。比起所谓的世俗,我更在意与你相伴至终。”
师傅……蓝疏……这般体贴入微的你,让我如何放得下对你常年的执念。
或许,只有到人生长河枯竭的那一刻,才能彻底泯灭不该有的念想。
止不住的泪水,自眼角处流淌至下,滴落在并不属于我的喜服上。视线前的湿漉,在模糊我挣扎的内心。
“好端端的,怎幺哭了。”
师傅递过一张手帕为我拭泪,随后将我拥入怀中。手轻轻拍在我的肩上,慢慢缓平某些复杂的存在。
够了,有这些记忆,已是足够。哪怕是在梦中。
我擡头看向师傅,关于梦境与现实,说出最终的答案。
“师傅,是属于花桂小姐的。而纤月想要的,是一份完整的爱。”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开始崩塌破碎,坠入虚幻之境。落进深不见底的黑暗,是什幺在远处等我……
一束刺眼的光芒,打破深渊一潭死水般的幽寂,突然照映在我的身上。
似乎是不适应,我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我猛一直起身。
天亮了。
“纤月,你可算是醒了。吓死主母次母了。”
当我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此刻的我,正躺在沙滩的日光椅上。
梦,碎了。亦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