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景苑的地下车库,雨声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引擎熄灭后的寂静。
言叙先下了车,绕到副驾驶这边,替闻粼打开了车门。
这个举动他做过很多次,但这次闻粼还是往他身上注意了一下。
闻粼怔了一下,低声道:“谢谢。”
言叙只是微微颔首,锁好车,与她一同走向电梯。
密闭的空间里,他们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交织,气氛依旧沉默,却奇异地不再令人尴尬。
回到家中,灯光亮起,驱散了雨夜的阴霾。
房子依旧大而空旷,但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清得让人心头发慌,两个人凑不到在同个空间里。
“你先休息,我去做饭。”
言叙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然后径直走向厨房。
他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将袖子一丝不苟地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闻粼看着他熟练地系上围裙,打开冰箱取出食材,动作流畅而专注。
她有些恍惚。
眼前的场景,与她记忆中那个结束工作后给她下厨做她爱吃的菜的言叙,重叠又分离,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新奇感。
她没有离开,而是倚在厨房的门框上,静静地看着。水流声,切菜的笃笃声,锅里热油轻微的滋啦声。
这些平凡的生活声响,竟让这所大房子第一次有了“家”的烟火气息。
“需要帮忙吗?”她终究还是问了一句。
她其实知道自己去也是帮倒忙。
言叙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惊讶的情绪,随即恢复平静:“不用,很快就好。”
他的确很快,不过半小时,简单的两菜一汤就摆上了餐桌。
清炒虾仁,蒜蓉西兰花,番茄鸡蛋汤。卖相普通,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这些菜对于他来说很容易,从小被丢去国外生活,没有人帮助,只能靠自己做菜。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开始用餐。
比不了专业厨师,却有一种朴实的、温暖的味道。
“味道很好。”
闻粼擡起头,真诚地说了一句。
言叙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嗯”了一声,耳根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低下头,专注地吃着饭,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
一顿饭在近乎和谐的沉默中结束。
饭后,言叙主动收拾了碗筷放进洗碗池洗。闻粼想帮忙,被他以“我来就行”挡了回去。
看着他站在洗碗的背影,闻粼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浮现,他已经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尝试着改变,尝试着对她好。
收拾妥当,言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递给她。
“温水。”
他言简意赅。
“谢谢。”
闻粼接过,指尖相触,依旧是微凉的触感,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缩回。
两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电视开着,播放着无关紧要的新闻,更像是一种避免绝对安静的背景音。
闻粼想起顾衍的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今天,顾衍给我打电话了。”
言叙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看向她,带着询问。
“他说,他和漾月分手了。”闻粼轻轻晃动着水杯,“听起来,两人都很难过,但似乎有什幺不得已的原因。”
言叙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这是闻粼回国后,第一次对他说关于朋友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知道,不能简单地用“门不当户不对,分开是必然”这种理性结论来回应。
“薛家的老爷子,很固执。”他陈述了一个事实,语气平稳,“他对于孙女婿的人选,有明确的要求,入赘,且需要对薛家事业有助力。”
闻粼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漾月才这幺痛苦。顾衍他接触下来,感觉他是个挺真诚、也有上进心的男孩,只是家世确实是硬伤。”
“家世并非唯一衡量标准。”言叙忽然说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闻粼耳中,“能力和潜力,同样重要。”
闻粼有些赞同地看向他。
这话从言叙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超越他以往刻板认知的通透,他身处言家这样的环境,竟能说出家世并非唯一标准。
言叙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补充道:“言氏投资,看重的是项目的核心竞争力和团队的执行力,而非创始人的背景。”
他将商业逻辑套用到了情感问题上,虽然有些别扭,但闻粼听懂了他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闻粼唇角微弯,“所以,我在想,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如果顾衍能在他的领域做出足够的成绩,证明他的潜力和能力,或许能增加一点说服薛老爷子的筹码。当然,这很难还需要时间,也需要机会。”
言叙若有所思。“他的专业是?”
“美术。漾月说他很有灵气,获过奖。”
言叙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但眼神表明他在思考。
这时,闻粼的手机响了一下,是薛漾月发来的信息,一个哭唧唧的表情包,后面跟着一句。
漾月:粼粼,我难受。姥爷今天又给我安排相亲了,是个他老朋友的儿子,我看着就烦。
闻粼叹了口气,回复道:【别难过,我刚和言叙聊到你和顾衍的事。或许,事情还没到绝境。】
薛漾月立刻回了过来:【真的吗?你们聊什幺了?言叙居然会聊这个?】
闻粼看着信息,忍不住笑了笑,擡眼看向言叙,他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是漾月。”闻粼解释道,“她心情不好。”
“嗯。”言叙应了一声,忽然站起身,“稍等。”
他转身走向书房。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张名片走了出来,递给闻粼。
闻粼接过一看,是一家在业内颇有名气的画廊经理人的联系方式。
“这家画廊的负责人,与我有些交情。他们定期会举办新人画展,挖掘有潜力的年轻艺术家。”言叙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介绍一个商业合作伙伴,“如果顾衍的作品足够优秀,或许可以尝试投递资料。这是一个展示的平台。”
闻粼捏着那张质感硬挺的名片,心头涌上一股暖流。他不仅听进去了她的话,还立刻想到了实际可行的帮助。
这种支持,不再是以前那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或公式化的解决,而是真正的并肩与助力。
“谢谢。”她看着他,目光柔和了许多,“我会让顾衍试试。”
“不必客气。”言叙移开视线,重新坐回沙发,拿起平板,似乎又准备处理工作,但微抿的唇角泄露了他一丝不明显的局促。
闻粼低下头,给薛漾月发信息:【有个机会,或许可以帮顾衍】她将画廊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薛漾月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声音虽然带着惊喜但又平静可以来:“粼粼你说言叙给资源让他去尝试,这个办法我也想过,不过因为一些因素,没成功。”
闻粼走到阳台去接电话,压低声音:“这个机会,成不成还要看顾衍自己的实力。”
“我知道,但有机会总比没有强,谢谢你粼粼,也替我谢谢言叙!”薛漾月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就知道,你能帮我解决问题。”
安抚好情绪激动的薛漾月,闻粼挂断电话,回到客厅。
言叙依旧在看平板,但闻粼感觉,他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完全在屏幕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云层缝隙洒落下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闻粼走到言叙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轻声说:“漾月很开心,让我谢谢你。”
言叙从平板上擡起头,看了她一眼,灯光下,他的眼眸显得比平时深邃柔和。“举手之劳。”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充满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暖意。
闻粼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想起他今晚做的饭,递的水,提供的帮助,还有那些笨拙却真实的改变尝试。
心头的冰层,似乎在以能感知的速度消融。她不再去纠结这是否是心软,也不再刻意用薛漾月的警告来筑起高墙。
她只是觉得,或许,给彼此一个机会,看看这条曾经走岔的路,是否能通往新的方向,也并非不可行。
“言叙。”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他看向她,目光专注。
“我们……”她斟酌着用词,声音很轻,“或许可以试着像这样相处看看。”
没有明确的定义,没有承诺,甚至算不上和好。
只是一句试探性的,关于未来相处模式的可能性。
言叙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他沉默了足有半分钟,就在闻粼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清晰:
“好。”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带着他特有的、略显生硬的认真:“我会继续学习。”
学习如何爱你,学习如何相处,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
闻粼听懂了他未尽的言外之意。
一股酸涩又温暖的热流涌上鼻腔,闻粼迅速低下头,掩饰住微微泛红的眼眶。她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刻,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窗外的月光越发皎洁,静静地笼罩着这间曾冰冷如窖的屋子,也笼罩着两颗小心翼翼、试图重新靠近的心。
言叙早已经明白,闻粼就算不跟他在一起,一个人或者和别人,也会很开心很幸福,但他一样,只有闻粼在他身边,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