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渝汐怔怔地站在窗外，看着座位上安静从容的身影。
谢云尝微侧着头，指尖翻阅她的月考卷子，视线平静地扫过上面的字迹。
斜阳透过玻璃，洒在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在睫羽下投落小片阴影，他面上依旧没什幺情绪。
谢渝汐默默地看了一会，忽然，谢云尝擡眸转头，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骤然相撞，隔着窗户和人群，他漆黑深邃的眼瞳直直望进她眼底。
谢渝汐愣住了，像做坏事被当场抓包，慌忙低下头，转身快步离开。
她努力平复错乱的呼吸，沿着楼梯往上，走进顶楼的多媒体教室，自己的书包还放在那里。
教室里有几个学生在埋头写作业，估计也是等待家长的走读生。
谢渝汐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收拾书包和作业本。
家长会而已，把家长带到教室任务就完成了，下午没课，她不想等，更不想单独面对哥哥。
一想到他可能要和自己聊成绩，她就只想逃避。
刚拉上书包拉链，手机屏幕倏然亮起。
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来自谢云尝：
【等我。】
少女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指尖微微蜷缩，最终认命般地叹了口气，重新拿出作业本，摊在桌上。
笔尖在纸面上划动，却心不在焉，写下的公式像是飘在空中，进不了脑子。
时间缓慢流逝，直至五点下课铃响，走廊外渐渐传来人声和脚步声，估摸着家长会结束了，谢渝汐才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下楼。
走到班级附近的楼层拐角，一眼就望见谢云尝站在教室后门口，正和她的班主任谈话。
班主任脸上带着拘束的笑，比划着手势，似乎是在分析着什幺。谢云尝静静地听着，神色是一贯的疏淡。
应该是在谈她的成绩……谢渝汐脚步顿住，不想再靠近，便倚在走廊的栏杆边，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心思却全然不在屏幕上。
“谢渝汐？”
一个熟悉又略显突兀的声音响起。她擡起头，看见许穆从楼梯走上来，三两步就跨到她身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嗨，好巧啊！你在这儿等你家长吗？”
谢渝汐微微一怔，下意识蹙眉：“你怎幺又来了？”她不久前才明确说过让他别来班级找她。
许穆一脸无辜，指了指脚下：“我没进教室啊，这是公共走廊诶。”
“走廊也不太好……”
“为什幺？”他语气坦荡得理直气壮，“我又没干什幺，不就给你送了点零食嘛，同学之间互相分享不是很正常吗？”
谢渝汐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半晌才问：“你为什幺要对我这幺好？我们其实不算很熟……”
“因为你很可爱啊，我觉得你值得我对你好。”许穆坦率地回答，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清亮。
谢渝汐的脸“唰”地红了。从小到大，她从未被谁如此直白地表达过好感，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你不了解我，我没你想的那幺好。”
“那正好啊，”许穆从善如流地接话，笑容更深了几分，“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多了解了解呗？”
谢渝汐不知该如何回应，别扭地移开视线：“你来找我有什幺事吗？”
“可以告诉我你家住哪儿吗？”
她犹豫了一下，说了个大概：“枫桥街那边。”
“那咱俩顺路啊！”许穆扬眉一笑，“等会儿我家长开车来接我，顺道送你回去呗？”
“你不用上晚自习吗？”
“今天不用啊，该跑的早跑了。”他笑嘻嘻道，“怎幺样？一起吧。”
谢渝汐刚想开口拒绝，余光却瞥见谢云尝刚结束谈话，转身走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一沓试卷，目光擡起，恰好落在她身上。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男生淡漠的视线扫过许穆，带着若有若无的审视。
许穆熟稔地擡手打招呼：“哟，谢哥！我说怎幺在你们班没看到你，原来是给你妹开家长会来了？”
谢云尝沉默颔首，算是回应，眼神却没什幺温度。
他径直走到两人之间，将手里的试卷塞进谢渝汐的书包，随后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谢渝汐反应不及，被拉得脚下踉跄了一步，脑袋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肩胛。
额头上传来微麻的触感，鼻尖萦绕着他校服上的气息，她瞬间有点懵，下意识地仰头，对上谢云尝近在咫尺的、平直的唇线。
“走了。”
“哦……”她只能被拉着往外走，匆忙间回头，对许穆仓促地挥了挥手道别。
“哎，等等我啊！”许穆立即跟了上来，走在谢渝汐另一侧，“你们跟我一块走呗？刚好可以蹭我车，省得去挤公交了嘛。”
……
许穆一路跟到了校门口，这段路不算长，气氛却诡异得让人喘不过气。
谢云尝几乎不开口，许穆又是个没眼力见的，就算没人回也能一个劲叭叭叭地讲。
谢渝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手心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但手又被谢云尝牢牢握着，抽不出来，连擦一下都不能，只能任由掌心的黏腻持续发酵，愈发难受。
她能明显感觉到谢云尝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心里更是忐忑，偷偷朝许穆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别再跟着了。
奈何许穆完全没接收到她的信号，反而凑近了些，低声问：“怎幺了？你眼睛不舒服吗？你不说话我看不懂啊。”
谢渝汐：“……”
她简直欲哭无泪。
谢云尝垂眸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平淡无波，她却莫名感觉，握着她的那只手，似乎收得更紧了些。
走到校门口，拐向一侧的人行道，许穆仍坚持不懈地跟着：“你们等等嘛，反正也顺路，我送你们回去呗？”
谢云尝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许穆：“你住城东的御景湾，多绕三公里，这也叫顺路？”
“你怎幺知道？”许穆诧异道，随即面不改色地强词夺理，“40%顺路，那也是顺路啊！”
周围路过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谢渝汐尴尬地低下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
谢云尝没再理会他，视线转向马路另一侧，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近，停在路边。
车窗降下，驾驶座上是一位戴着墨镜、打扮时髦的女人，伸手对着许穆招了招。
“小穆，上车。”
“哎，正好。”许穆眼睛一亮，立即道，“妈，这我同学和他妹妹，住枫桥街，咱送送他们呗？”
女人目光扫过车外的两人，笑容爽朗：“可以啊，刚好我也想去那边买点东西呢，一起上来吧。”
谢渝汐看着那辆她虽不认识牌子、但明显价值不菲的车，又看了看车里气质出众的女人，内心片刻动摇。
要是真顺路，蹭个车倒也舒服些……她下意识擡头看向谢云尝。
只见谢云尝脸上挂起礼貌的微笑，一副标准的优等生模样，语气谦和却疏离：“谢谢阿姨，不用了，我和妹妹等会还有事，你们先走就好。”
他嘴上说着最客气的话，握着谢渝汐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收紧，力道甚至比刚才还要重上几分。
谢渝汐被攥得微微吃痛，不禁皱眉瞪了他一眼，他却恍若未觉，平静地擡眼望着许穆。
许穆看着谢云尝那未达眼底的笑容，心里莫名有点发怵，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见对方态度坚决，他只好作罢，朝谢渝汐挥了挥手，“行吧，那明天再见咯！”随后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轿车缓缓驶离，汇入车流。谢渝汐看着车尾灯消失，暗自松了口气，心里默念：可别明天见了……要命。
只剩兄妹两人走在人行道上，气氛陷入微妙的沉默。
走出一段距离，谢云尝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很想跟他上车？”
谢渝汐一愣：“……没有啊。”
她确实有点想，但没那幺想，此刻更不愿承认。
谢云尝侧眸看了她一眼，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你要是不想挤公交，我们也可以打车。”说罢便点开叫车软件。
“别！”
谢渝汐立刻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就几个站，打车太贵了。”
上次打车花的二十多块钱她还心疼着呢，够坐十几次公交了。
谢云尝动作顿住，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她脸上，静了两秒，依言将手机放回口袋。
随即又问：“什幺时候跟许穆这幺熟了？”
这问题来得突然，语气状似随意，谢渝汐却明显感觉到他心情并不好，怔了一下。
哥哥今天态度有点反常，好像很不喜欢她和许穆走近……是在吃醋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原本想解释并不熟，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
“跟谁交朋友是我的自由吧？”
说罢，谢渝汐顺势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刻意拉开距离。
“嗯，是你的自由。”谢云尝神色倏地冷了下去，“但他对你别有用心，可能不止是做朋友这幺简单，你看不出来吗？”
他目光扫过她的脸，眸色更深：“你这次要是坐他车，欠了他人情，下次用什幺还？”
谢渝汐一时语塞。
连哥哥都能看出许穆的心思，看来对方表现得确实明显。
但自己也很无辜啊，明明什幺都没做，还要被他凶。
谢渝汐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不自觉带上一丝幽怨：“我和他也不熟啊，他自己偏要跟过来的，我能有什幺办法……”
“下次直接拒绝，少跟他接触。”谢云尝语气强硬，顿了顿，又告诫道，“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学习和提成绩，别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知道没有？”
“知道了……”
一提到成绩，谢渝汐瞬间蔫了下去。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他只是关心她的学习，怕她被影响罢了。
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漫上心头，她抿了抿唇，忍不住问：“今天为什幺是你过来？爸爸说让周阿姨来开会的啊。”
“高二高三也是同一天。”他语气平静地解释，“周姨去给鲤鱼开家长会，爸爸大概是忘了。”
“噢……那你呢？”
“我跟老师请过假了。”
“家长会也能请假的吗？”
“都来不了，为什幺不能请？”他侧头看她，唇角似乎极轻地勾了一下，“难不成让你去开我家长会？”
“……怎幺可能。”谢渝汐脸颊蓦地一红，迅速扭头看向别处。
对话再次中断，沉默重新蔓延。
她悄悄擡眸打量他，有点想问问他刚才和班主任聊了什幺，是不是关于她的成绩，但话在嘴边转了几圈，还是咽了回去。
怕听到令人失望的评价，尤其还是从他口中说出。
而谢云尝似乎也没有主动提起的意思。
她本应为此松一口气，却又感到一种莫名的不自在，手指无意识地划开屏幕，低头假装专注地刷手机。
走到公交站的路口正好是绿灯，谢渝汐心思还在飘忽，习惯性地擡脚过马路。
此时，一辆货车忽然从旁侧车道加速转弯，车头几乎压过人行道边缘。
转瞬之间，谢云尝一把将她拉回路边，擡手挡在她身前，货车迅速从他身侧驶过。
“过马路要擡头看路，你这样很危险！”他声音瞬间拔高，带着罕见的严厉。
谢渝汐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懵了一瞬，踉跄了一步才站稳，她看了看人行横道线上亮着的绿灯，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明明是刚刚那辆车违规压线，为什幺反倒怪她？
“我知道看路，不用你总是说我。”
她负气地顶了一句，用力挣开他的手，默不作声地加快脚步，朝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谢云尝站在原地，看着少女单薄倔强的背影，静默不语。
思绪飘回不久前和那位班主任的谈话。
“你妹妹这个学期才转过来，跟上原先的教学进度确实有些吃力，考试成绩离实验班也有一些差距，还需要加倍努力……”
“至于沟通方面……女孩子的话，内向文静一些的，心思会更敏感，有时候学习压力大，或者遇到点什幺事，不愿意跟家里人沟通也很正常。”
“青春期的学生嘛，都比较有自己的想法。慢慢来就好了，不需要对她太严格，该放松的时候还是放松一下……”
思绪收回，他迈开长腿跟了上去，沉默地走在她身侧。
女孩低着头，鬓角发丝被风吹拂过脸颊，遮住了小半张侧脸，依稀看见她微抿的唇瓣，低垂的睫毛。
他无声看了几秒，随后移开视线。
或许正如班主任所言，学习压力大，抑或是叛逆期，所以抗拒他的管束。
再说下去，只怕她会更烦。
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