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琉璃铃
——这约，卫某替妳续。
「卫公子……与他很像。」
那一声很轻，轻的像是能被吹散在这山气之中，同时却也重的让卫凌嗣心头一沉，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咽喉口。
和谁很像？她的故人吗？为何这么说？
「宣儿并非自愿留在山中……」她望着风中摇曳的琉璃铃，鹅黄色的眼眸像是坠入了遥远的过去，身后的尾巴轻轻勾动。
「当时魇灵大闹凡间，略闻当时第一狩妖门派在此出征，可当时的我不过是只路过的小猫熊。」说到此，她头上的耳朵灵动的颤了两下，俏皮的转过头看向他。
「什么魔啊、道法啊、剑啊——」
「宣儿才不知道呢！」她无奈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老术前的木台上，翘起了二郎腿，「殊不知路过此地时，被那魇灵妖气所染，瞬间成了人家得修练几百年的小妖精。」
她一手拖着腮，一脸不甘愿地说着：「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卫公子知道吧？」
「突然从个可爱的小猫熊，变成小猫熊精，这飞跃的层级可比飞仙渡劫还来得快，自然也将我体内的气息冲得乱七八糟。」她的尾巴不停甩动，似乎想到那段过去依旧会感到不适一般。
但卫凌嗣听着这段历史之外的小插曲，倒是津津有味。仿佛在好奇眼前这个小妖到底还能说出什么样的话。
「那时狩妖门初初设立，你们的祖师爷便是封印魇灵的最大功臣！」她边说，边激动的站起身，在木台上比画着，活泼的模样让他心里起了某种涟漪。
「这故事与宣儿姑娘有何干系呢？」卫凌嗣终于出声，双手反扣在背后，悠哉地来回踱步。
「哎！关系可大了！」她气噗噗的站直身体，双手插腰，尾巴甩得乱七八糟，像在邀功，「当初你们祖师爷能够完美封印魇灵，我可也是功臣之一！」
听到这句话，原本轻松自若的卫凌嗣沉下的脸色，转向她：「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魇灵被封印在此山，便是因为一部分的精气被我所用。」她拿起一根树枝，跳到了地上开始画起图，「但宣儿本是此山土生土长的灵物，虽被魇灵的妖气所侵，多亏灵脉山气才未将宣儿逼入走火入魔的程度。」
她在地上画了一个太极圈，象征着她体内的两股截然不同的对立气场，如今以她为首，相互制衡。
「所以你们祖师爷才会教我剑法，监督我习武，为的便是利用灵脉气息压制魇灵的妖气，懂了吧？」她蹲在地上，擡头望向卫凌嗣，毛茸茸的耳朵晃啊晃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宣儿离不开这座山，因为周围的结界，尤其是圣地一块，便是封住所有妖物——」
「进不得，出不了。」她拍拍屁股，语气轻的仿佛与自己无关，再次坐在木台上，仰望老树枝上的琉璃铃。
听到此番话语，卫凌嗣的眉头皱的死紧。
一是不解眼前这位姑娘所言真假，二是此番言论与历史记载的有些出入。
门派中纪载的历史，是祖师爷与其他掌门人将魇灵削弱，祖师爷最后为了压住封印，在圣地中牺牲自己来镇压魇灵。
可言前这小猫熊精看起来又不像在说谎……
「那么……宣儿姑娘又为何说『卫公子与他很像』？他是谁？」他缓缓走过，坐在木台的另一侧，语气轻的像是怕吓走小动物一般。
她像是没想到卫凌嗣会对那几个字如此执着，噗哧的笑了一声。
「卫公子很在意？」她侧过头看着卫凌嗣，瞇着眼笑，「只是你俩的『气』很像罢了。」
她望向那琉璃铃，一语不发，只是静静望着。
卫凌嗣看着她那略显复杂的眼神，一同看向树枝上的琉璃铃，听着那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悠悠山谷中，缭绕的雾气宛如仙境般让人渐渐沉静下来。
「那姑娘……可曾想过离开？」
许久，他淡淡的吐出这句话，不带任何一丝谴责或猜测，仅仅是个简单的疑问。
宣儿听到这句话，头上的耳朵抖了一瞬，却没有看向他，唯独那小小的嘴向上翘了些，仿佛那个动作里藏着的，是不想被人发觉的倔强和执着。
「都说啦，走不了。」她叹出一口气，语气间有着一股未明的酸涩，却用伸懒腰的动作掩盖了，那蓬松的尾巴也跟着澎开几层毛。
「卫某指的是……若是我助妳离开结界，可好？」
老实说，他当然觉得这是件错误的事。
眼前这女子是妖，他依照门派内的规矩，应当立即诛之；再者若真如她所说，体内压着魇灵的气，一旦离开灵山后难保她不会走火入魔，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但是……
他就是无法狠下心，痛下杀手。
看着她软绵绵的兽耳和尾巴，宛如少女般的清秀脸庞，还有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态度，卫凌嗣看着那背影，就像望见自己被「掌门」二字束缚的模样。
若师父知道了，势必会拿着竹棍追着他打，骂他不孝弟子——即使如此，他内心却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叛逆。
想要将眼前这个小妖护在手心，不去思考究竟谁是妖、谁是人，即使世界都要与她为敌，他也想成为她面前的盾。
就是如此强烈的情感。
当然，听见那一句「若我助妳离开，可好？」的宣儿，却毫不留情的当着他的面，嘲笑了他的那番痴情。
「噗哈哈哈哈！」她笑的整个兽毛都炸开了，弯着腰狂拍地板，尾巴还不停甩来甩去，「公子没有听清楚宣儿说什么吗？」
却只有卫凌嗣清楚看见了，那浓密的眉睫中，被湿意浸染的光泽。
「这结界，镇的不只是那魇灵，也是封我出入。」她抹开眼角的泪水，笑的嘴角都在抽搐了。
可他却笑不出来，反而用着极为深邃的神情看向她，坚定的说：「……无妨。」
「若能解，宣儿姑娘可愿意与卫某一同下山？」
——叮铃铃。
云雾渐渐被阳光划开，一股暖流渐渐在圣地平原上蔓延，青草被照的发亮，连那琉璃做的风铃，都被光线折射出绚丽的色彩，斑斓的映照在一旁的屋梁上，发出清脆又悦耳的声响。
宣儿看向他，阳光与雾交织在一起，仿佛真的将她口中的那个「他」与卫凌嗣重叠，几乎是无法克制地，伸出自己的指尖想要触碰他。
「——？」她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就好像那个字不能被提起一般，消散在琉璃铃的声音中，又好像随着那百年的记忆，被一同封在结界之外。
无非就是在提醒她……那是一段不可提及的过去。
「宣儿姑娘？」
眨眼间，卫凌嗣一声将她拖回现实！
她的双眼瞬间变得清晰，却困惑的看向自己伸出的指尖，竟然已经放在眼前这狩妖门掌门人的脸上！？
「我我、我……失礼了！对不住！」她赶紧转过身，下意识摀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眼冒金星又慌乱地说着。
「别放心上，没事。」他淡淡的勾起微笑，仿佛对刚刚的事毫不在意。
可刚刚发生的事……
他不只看得一清二楚，也完整得听见了名字。那正是狩妖门的开山始祖——初代掌门人的名字。
宣儿那深情的模样，还有思念的情绪，全都是对着祖师爷，并非他、卫凌嗣。
他垂下双眼，内心的情绪全部混在一起，这是他未曾有过的矛盾——明明该收了这只妖，他不但做不到，还对自己的祖师爷产生了羡慕，甚至是……
忌妒。
卫凌嗣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露气与灰尘，又像是想要抖掉身上那些不愉快的想法般，大步走向他来的方向。
宣儿不但没有追上来，也没有一句寒暄，就只是呆呆站在老树前，始终望着那枝头上的琉璃铃，含情脉脉。
看到她这副模样，他内心的酸楚越来越浓厚，甚至有股不甘心。
「宣儿姑娘——」
他轻喊着她的名字，在离开结界前，回眸一看。
「若妳哪日想开了，便摇动这铃……卫某必定誓死赴会。」
「宣儿姑娘未尽的誓，由我来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