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改革春风尚未完全吹拂到这片贫瘠的土地,集体公社制度刚刚开始松动,可旧有的秩序和观念仍如铁板一块根深蒂固,人们开始隐约听到远方传来的消息,但眼前的生活依旧被土地和传统牢牢束缚。

河套村

野河的浅滩边,陈洐之卷着过短的裤腿,沉默的弯腰,双手在冰凉浑浊的河水里仔细摸索。

河水刺得他小腿发麻,指尖也泡得发白起皱,土地贫瘠,今年的收成眼看又不太好,家里灶膛冷清,爹娘脸上终日罩着一层愁云。他想做点什幺,哪怕只是捞些指头长的小鱼小虾,或者摸点螺蛳,给那锅稀粥添上一点荤腥。

“哟!大家来看,闷葫芦在这里捞啥不干净的吃呢!真没出息!”

一块土坷垃砸在他身边的河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陈洐之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他知道是二狗子,还有他身后那群总是凑在一起的男娃,他们背着挎包,大约是刚从镇上那所唯一的学校回来吧。

但这与他无关,为了给家里省下那点书本杂费,他已经很久没踏进校门了。

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目光只专注于水下的泥沙,二狗子那张带着讥诮的脸,在他余光里晃了晃。

见他这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木讷样子,二狗子一群人觉得无聊了,都没了兴致,又互相推搡打闹的相继而去。

陈洐之直起身,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早已习惯。只要不去理会,不去冲突,不去忤逆,那些不痛不痒的嘲弄和偶尔落在身上的小石子,很快就会转移目标。

这是他用沉默换来的,微不足道的安宁。

河水冰冷,即便是夏季,站久了,寒气也顺着脚心往上钻,让他忍不住微微发抖。看着空空如也的鱼篓,他一无所获,只好从河里挪上岸,湿漉漉的脚踩在滚烫的土路上,激起一阵白烟。

好在他熟知山路,转身又钻进了村后的山林,低着头,在杂草灌木间寻觅,日头偏西时,他怀里总算抱了一小捧勉强能入口的灰灰菜和马齿苋,陈洐之松了口气,好歹不是空手。

揣着这点微薄的收获,他沿着狭窄的田埂往家走,快到村口时,心里那点侥幸灭了,二狗子和赵添仓两人,正吊儿郎当的堵在那里。

他皱了皱眉,想绕过去,下意识将怀里的野菜护得更紧。

“二狗你看!我就说看见他上山了!”赵添仓眼尖,扯着二狗的胳膊指向他。

陈洐之加快了脚步,想从旁边溜过去,但哪里是两双腿的对手,他们嬉笑着围拢上来,轻易的将他逼到路旁一块空地上。

“躲什幺呀?闷葫芦,怀里藏的什幺好东西?拿出来给哥们儿瞧瞧!”二狗子也斜着眼,嘴角撇着,伸手就来抢。

陈洐之死死抱着,不肯松手。

“嘿!还敢护食?”二狗子来了气,觉得在同伴面前折了面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力推搡他,“你个没爹娘教的玩意儿!穷酸样!捡点烂草叶子当宝了?给老子拿来!”

“就是!你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吃这玩意儿也不怕毒死!”赵添仓在一旁帮腔,语气刻薄。

推搡间,陈洐之脚下被什幺一绊,一个踉跄,重重跌倒在泥地上,尘土飞扬,怀里的野菜散落开来,沾满了泥灰。

他握紧了拳头,低头看着身上的脏污,和那些沾了泥的野菜。

“还我。”他说,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二狗几人正弯腰捡着野菜,准备分赃,听他这幺说,都发出了几声爆笑。

“哎哟你看,这个窝囊废还要我还他!”二狗直起腰,笑得前俯后仰,“行吧,看在你家穷得叮当响的份上,狗爷我就施舍点给你。”

说着,他抓起几根最烂的菜叶,随手扔到了陈洐之的头上。

嘲弄的笑声抽在空气里,他们心满意足,互相炫耀着“战利品”,勾肩搭背的走了,盘算着如何用这些抢来的“收获”回家邀功。

日头西沉,将他的影子在泥地上拉得细长,陈洐之在泥坑里坐了许久,直到身上的湿泥被风吹得干硬发白,才慢慢爬起来。

每动一下,关节都像是生了锈,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却只是让泥渍晕染得更开。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家,院门虚掩着,他推开就看见娘蹲在小院里,费力的搓洗衣服,那衣服已经被洗得发黄发薄,她还是舍不得扔,小心翼翼搓着领口和袖口的油污。

她听到动静擡起头,第一眼看见的是他浑身泥泞,狼狈不堪的样子,忽然站起身几步冲过来,不是查看他是否受伤,而是用力拽住他湿透的衣领,声音因为焦急和劳累而尖利:

“你把衣服搞成这样?!谁给你洗?!我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伺候完地里伺候家里,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

她的埋怨引来了屋里的父亲,男人皱着眉头走出来,也看见了儿子浑身上下的脏东西,却没管,而是沉着脸问他:“你今天干啥去了?让你去山上挖点野菜,东西呢?”

陈洐之嘴唇嗫嚅着,还是把二狗抢野菜的事情说了,他知道自己不该期待什幺,只是想知道,他们的反应。

院子寂静了片刻,两人愣了愣,沉默了半响。

许久,父亲才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要,就给他们点吧。你非要死死不放干啥?为几根野菜跟人打架,划不来。”

他娘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不招惹他们,他们能平白无故抢你东西?肯定是你先跟他们吵了,或者哪里惹到人家了!别人咋不去找别人麻烦,偏偏来找你?”

陈洐之闭上了眼睛。

这些话,从他记事起,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忍一忍”、“让一让”、“别惹事”、“都是你的错”……他如今已十六岁了,个头甚至超过了父亲,可这套逻辑仍然牢固的统治着这个家,统治着他的人生。

真的只要安分,只要听话,只要任由他们搓圆捏扁,就能换来心安理得的平静吗?那为何心底那片荒芜的空洞,却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门后偷看的一个小白团子动了。

她看见了院子地上那块用来压咸菜缸盖的石头,费力把它抱起后,像个点燃了引线的小炮仗一样,一声不吭就冲出了院门。

“哎呀!不好!”他娘大惊失色,声音都变了调,“快快快!快把她拉回来!”

陈芊芊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泼皮猴子,小小的个子,养得又白又胖,性子却又急又冲,天不怕地不怕。陈洐之对这个妹妹喜欢得很,有什幺能吃的,都先往她嘴里塞。在这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硬是把她养得白白嫩嫩,自己却瘦得像根竹竿。

见她抱着石头冲了出去,他立刻擡脚跟上去,在后面焦急的叫着:“小芊!小芊!”他也怕这个小炮仗又干出什幺惊天动地的事来。

陈芊芊小腿跑得飞快,径直冲到二狗家院门外,定了定神,叉着腰,中气十足的喊着:“王二狗!你给我滚出来!”

一边喊,一边用脚“砰砰”地敲他们家的院门。

很快,二狗一家子骂骂咧咧的出来了。

陈芊芊二话没说,抱着那块大石头,就往二狗头上砸了过去!

王二狗反应不及被砸了个结结实实,眼冒金星,额头上瞬间肿起一个大包,他懵了一瞬,接着就“哇啊”一声疼得蹲在地上嚎啕大叫起来。

“啊!狗子!”

他爹娘见状,怒火中烧,伸手就要来扯陈芊芊,陈洐之立刻上前一步,将妹妹死死的护在了身后。

陈芊芊却从他身后探出小脑袋,用她那清脆响亮的声音,大声嚷道:“大家都来看啊!不要脸的王二狗!赵添仓!抢我哥挖的野菜了!还骂我家穷,施舍我家烂菜叶子!他们家这幺大方,肯定是有好东西藏着掖着!大家快去他家,求他们家也施舍点给你们呀!”

这话一出来,周围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村民们,都噤了声。他们的眼神,开始直勾勾的往二狗家的屋子里瞅。

二狗爹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这顶“藏粮”的帽子在当时可是能压死人的,他们再也顾不上找陈芊芊算账,赶紧拖着还在干嚎的儿子缩回院子,“砰”的一声紧关上了门。

旁边看热闹的赵家父母,脸上也挂不住了,心虚的一把拉过吓傻的赵添仓,匆匆往家走。没多久,隔壁就传来赵添仓杀猪般的求饶声和竹条抽在皮肉上的闷响。

人群见没了热闹,低声议论着渐渐散去。

空地上,只剩下兄妹二人。

陈洐之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激动而脸蛋红扑扑的妹妹,他缓缓蹲下身子,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陈芊芊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一边没好气的嘟囔着“哥哥好没用”,一边伸手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脖颈。

“以后不要让人这幺欺负了。”她说,声音还带着一丝稚气,“谁欺负你,你就跟我说,小芊打死他们!”

“……嗯。”

“哥哥,我背后湿湿的,是不是下雨了?”

“……没。”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将怀里这团温热柔软的小身体抱得更紧,“回家……我们回家。”

当然了,回去自然免不了一顿毒打,她娘气得抄起了木棍往她身上招呼,陈芊芊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一边躲着落下的棍子,一边使劲往陈洐之怀里钻,不服气的喊道:

“本来就是他们的错!抢哥哥的野菜!还欺负哥哥!骂咱家穷!瞧不起哥哥就是瞧不起咱们全家!娘你怎幺还帮着外人说话!”

她娘气得浑身发颤,这鬼娃子,哪里来的这幺多歪理,指着她“你……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最终,她狠狠扔下棍子,丢下一句“今晚不准吃饭!”,转身冲出了屋子。

陈洐之看着饿着肚子的妹妹,心疼得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去外面打来清水,用破布蘸湿,小心翼翼帮她擦拭着被打的伤处,低声说:“小芊……以后,别管哥的事了。”

陈芊芊没理他,自顾自的哼哼唧唧,一个劲儿地喊痛,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寻找最舒服的位置。

“我们是一家人。欺负哥,就是欺负小芊。我忍不下去。”

“忍忍……就过去了。”他重复着爹娘的话,声音里却没了往日的麻木,只有苦涩。

“会气病的,哥。”陈芊芊皱起小鼻子,用力摇头,又扯了扯他的袖子撒着娇,“哥,你明天去学校吧。我想认字。你教我写,好不好?”

陈洐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陈芊芊以为他不会答应了。

最终,他擡起手,用指腹轻柔的擦去她鼻尖上的一点灰。

“……嗯。”

那一刻,他十六年的人生里,那些被强行灌输的关于“忍耐”和“顺从”的信条,第一次,在他妹妹执拗的眼眸里,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忽然觉得,或许,忍耐并不会带来平静。它只会滋生出更多无休无止的欺凌,变本加厉。

而他怀里这个小小的,却比谁都勇敢的妹妹,用她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了他另一个答案。

他不知道这个答案通往何方,但他想,或许可以试一试。

至少,要先学会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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