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踩着点到了教室,好不容易熬过一节课,闻叙之便迫不及待地拿出了手机。
她对自身的形象有极强的掌控欲,也对外界的评价极为敏感。
以前,校园论坛的匿名区但凡只要出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她都会立刻点开。
如果是赞美的,就不动声色地点个赞;如果是讽刺,就直接找出匿名发言的人,然后让对方深刻认识到乱说话的代价。
现在,明明知道那里可能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恶意灌满,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还是驱使着她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图标。
论坛加载时,她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
一条加粗字号的标题跳出,她的呼吸骤然一窒。
【今早校门口偶遇。亲眼看见闻大小姐……】
下面附着的照片正是她下车时被抓拍的侧影。
她颤抖着手指,一条条往下翻看。
【破产之后落魄成这样?】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闻大小姐蹭车????】
【怕不是趁虚而入吧。】
【就闻叙之那个公主病?】
【她现在坐在时序车里什幺心情?】
【该偷着乐了吧…】
【乐死了,以前不是嫌人家恶心……】
【好羡慕时序啊……】
【我现在去追闻叙之还来得及吗?真的好想把她捡回家养起来……】
【等她惹出麻烦你哭都来不及】
【可是她真的很漂亮很可爱啊…而且她现在好可怜……】
【她坐公交车??】
【她真的好惨……】
……
一句句或是恶意或是看热闹的话语像针一样扎进了她的眼睛。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胸口像是被什幺东西死死堵住,闷得发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前瞬间模糊一片,水汽不受控制地盈满了眼眶。
不能哭…不能在这里哭……
她死死咬住下唇,娇嫩的唇瓣留下深深的齿痕。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哽咽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委屈、愤怒、难堪、羞耻……
种种情绪在她体内疯狂冲撞。
她感觉自己的胃在一阵阵痉挛似的抽搐,带来强烈的恶心感。
他们怎幺敢……他们怎幺敢这样议论她?!
把她当成什幺了?!
一个可以随意评头论足、肆意意淫的物件?!
她好想尖叫,想砸烂手机,想把那些躲在匿名后面的蛆虫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是……她做不到。
现在的她,连维护自己最基本的尊严都做不到。
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堪重负地掉落。
一滴,两滴……
手机屏幕被打湿,那些恶意的字句变得模糊而扭曲。
她慌忙擡起手,用校服袖子粗暴地擦拭着屏幕和自己的脸颊。
不能再看下去了……不能再看了……
就在她准备关掉论坛时,页面突然刷新了一下。
那个她刚刚浏览过的页面突然一片空白,显示【该帖已被删除】。
不是被锁定,是直接被删除了。
闻叙之愣住了,沾着泪珠的睫毛轻轻颤动,眼中充满茫然。
是谁?
是谁删的帖子?
是论坛管理员?还是……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教室里的几个人。
盛期靠在椅背上,双腿嚣张地架在课桌横杠上,正低头打着游戏,似乎对此毫无兴趣。
温璃依旧低着头在写东西,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是时序?他看到了帖子,所以动用权限删掉了?
…这似乎说得通,他家的势力确实能做到。
或者是……沈抒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沈抒白是学生会主席,拥有最高的论坛管理权限,但他怎幺可能帮她?
她当众羞辱过他,他昨天解围或许只是出于学生干部的职责,或者……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他怎幺会特意去删掉一个关于她的……充满恶意的帖子?
可不知为何,她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前排那个挺拔的背影在她刚刚低头看手机时,也短暂地操作了一下手机。
会是他吗?
这个不确定的猜测让她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更汹涌的羞耻和愤怒所淹没。
即使帖子被删除了,那些话语也已经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她的心里。
它们不会消失,只会以更快的速度在私下的聊天和眼神中传播。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将喉咙里的哽咽强行咽了回去,却尝到了更多咸涩的泪水。
她擡起手,用手背狠狠擦过眼睛,却在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了淡淡的红痕。
没用的。
删掉一个帖子有什幺用?
她依然是那个…可以供人议论的…可怜的闻叙之。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像是赦免,闻叙之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在更多人注意到她之前赶到那个偏僻的侧门。
她低着头,脚步仓促,只想尽快走出教室。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出教室门的瞬间,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从侧面撞上了她。
力道不重,却让本就精神紧绷的闻叙之猛地一个趔趄。
她惊喘一声,下意识地扶住门框才稳住身体,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惊惧,猛地擡头看向旁边。
是温璃。
她似乎也有些站不稳,手扶在了旁边的墙上,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微微蹙着眉,唇瓣抿得死紧,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此刻正望着闻叙之,里面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极力忍耐痛苦下的沉默,以及……一点撞到人的歉意?
闻叙之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斥责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是她先撞到了温璃吗?还是温璃撞到了她?
混乱中她有些分辨不清。
但温璃此刻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那苍白的脸色和隐忍的表情……猝不及防地刺中了闻叙之内心某个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角落。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对温璃那短暂而轻率的“拯救”,以及随后更伤人的抛弃和嘲笑。
那些被她视为无伤大雅……甚至理所当然的行为,此刻在温璃这无声的痛苦面前,突然变得清晰而丑陋。
恐慌和内疚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闻叙之张了张嘴,想问她怎幺了,或者让她让开,但最终,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漂亮的猫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无措。
她看着温璃似乎想继续往前走,却因为身体不适,脚步虚浮得差点再次摔倒,手下意识地又扶了一下墙壁。
周围有同学投来目光,带着好奇,但也仅止于此。
没有人上前询问这个沉默的转校生。
闻叙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不能就这样走掉。
如果温璃真的出了什幺事……如果……
她承受不起更多的指责和目光了。
那种“见死不救”的罪名,会让她本就岌岌可危的处境变得更加不堪。
而且,那份源于过去行为的内疚感正疯狂地膨胀起来。
温璃没有开口求她,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独自忍耐着,试图依靠自己离开。
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闻叙之感到窒息般的压力。
法餐……时序……侧门……
去吧!快去!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你已经自身难保了,连顿饭都……还管她做什幺!
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
可是,她的脚像是被粘在了原地。
温璃又一次尝试迈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手臂不小心地碰到了闻叙之的手臂。
闻叙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一颤。
她看到温璃因忍耐而失去血色的嘴唇。
完了。
闻叙之绝望地想。
她走不掉了。
她终究还是被自己过去的罪孽,被这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内疚感,拖住了脚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哽咽,语气生硬得近乎笨拙。
“……你…你怎幺了?要去医务室吗?”
她甚至不敢伸手去扶,只是僵硬地站在温璃身边。
温璃似乎愣了一下,再次看了闻叙之一眼,最终极轻地点了一下头,依旧没有说话。
闻叙之闭了闭眼,不自然又僵硬地搀扶住温璃的手臂,低声道:“……走吧。”
她搀扶着温璃,朝着与侧门截然相反的方向…医务室所在的位置,一步一步地走去。
她能感觉到温璃靠在她身上那轻微的重量和灼热的体温。
脸颊因为羞耻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烧得滚烫,眼眶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错过了……那份奢侈的…仿佛能让她找回从前的午餐。
以一种她从未预料到的方式,被内心的愧疚和恐惧捆绑在了另一个她曾伤害过的女孩身边。
而温璃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她的指尖在闻叙之搀扶她的手臂上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仿佛抓住了某种……渴望已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