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秋季,校园里一片静谧,许听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微风轻轻拂过,晨昏线洒落在云边,空气中有枯叶的味道,古老的气息,像封藏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幕了。
台阶打扫得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许听用手指轻轻滑过,小的碎屑沾在指腹上。
“哗哗”,几片落叶飘落在少女的身旁,许听没有挪动它们,擡头,看向远处的操场,指尖放在树叶上轻敲,“哒哒”,随着节拍慢慢闭上双眼,在心里默数,从一数到十。
“轮回”,佛家说的数十个轮回。
风吹乱了许听的碎发,闭眼时,心能感受到风的形态,“线条”,世间万物都是线条,分散的直线。生命的形态,心识的形态,许听在此刻明白了,轮回只有两个。风停止了,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气,清爽,清冽的香氛,一道身影遮挡住光线。
“哒”
路灯骤然亮起,许听缓缓睁开眼,擡头看向面前的少年,一缕发丝挡住了视线,许听没有伸手拨开,少年俯下身,在她眼睛上轻轻地吹了一下,碎发瞬间被散开,少女眼前一片清明。
冬天要来了。
“你去做什幺。”
“拿了件球衣,明天比赛用的,你会来吗?”江頖带着笑意问道。
少女垂下眼眸,盯着江頖的鞋尖,睫毛频繁颤动,手指轻轻搓着叶面,碎发再次落到少女的眉眼,脚趾不安地蜷缩了一下。
静默几秒后,许听轻轻拽了一下江頖的衣角,擡头时,嘴角扬起一丝淡淡地弧度,眼睛明亮,里面倒映着少年的身影,少女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眼睛转动了一下,随后慢慢放开少年的衣角,面露些许忧色,嘴角抿了抿。
“我没有去过那样的地方,会丢你的脸吗?”
江頖眉头微蹙,突然厉声叫道,“许听”,停滞了几秒后,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神色柔和,反问道:
“听听,你是因为害怕对不对?”
少年的眼睛眨动了几下,露出温柔的笑容,手抚摸着许听的脸庞,安抚不安的少女。
“大家只会关心赛场上的比赛,就好比你月考的时候,会把目光分给考场上的同学吗?”
许听的睫毛轻扇,摇了摇头。
“把视线分给我吧,听听。把我当作题目就好了。我的考题你永远答得出来,我们听听,永远是满分选手!”
“那里只有我们。”
许听低下头,梨涡从笑容中跑了出来,耳朵在空气中逐渐变红,心不自觉地快速跳动,”咚咚”的声响在四周回荡,许久许久,直到山谷的回音唤醒少女沉寂的生命。
江頖揉了揉她的头发,把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上前一步,扶着她的头,轻轻贴在自己的腹部。
缓缓开口道,“明天带你见几个朋友可以吗,别害怕,都是我的发小,他们也想见见你。”
“别害怕,听听。”
少女的睫毛轻煽,像细小的微风,擡起手环抱着少年,在他后背轻点了两下。
“收到”她应。
周二这天阳光正好,许听把东西都装进帆布袋里。袋子外侧破了几个小洞,她在洞口绣了几朵梅花,米白色的布料已微微泛黄,包口边缘还留着几针没缝齐的线——她用手指按了按,用力扯了扯,袋子纹丝不动,很坚固。这是她小时候亲手缝的,从最初的针线错乱,到后来的一丝不苟,藏着她幼时的记忆。
昨晚她已经跟徐主任请了假。江頖要代表南江足球队和北江队比赛,这场球直接关系到保送省队的名单,若是晋级,还能拿到一笔丰厚的奖金;要是在省队表现优异,甚至有机会入选国家队。
许听打开铁盒,从里面掏出一张手绘地图。
小时候许听对周遭环境非常的陌生,只有平时和妈妈,还有外婆去过的几个地方比较熟悉之外,她对周围一无所知。
因此,迷路就成了家常便饭,每天往外走一点点,再原路返回,在纸上画上地图,去海洋馆那天,许听半夜睡醒之后,就开始背路线,她背了十遍,掩盖了数往光阴。
外婆走后,许听的生活费十分紧张,买生活用品时,老板见她不会说话,就故意擡高价格。许听试着和他讲价,对方并不理会,无奈之下,她只能去更远的地方购买。
有一次,许听走去菜市场隔壁的杂货商场买锅,那是许听第一次跨出原有的轨道,她很紧张,看到人群时不安地低头蜷缩在角落里,等行人走了之后才快速地离开。
可买完锅往回走时,她还是迷路了。
十一岁的许听在摸索中成长,为了图便宜,她买的铁锅格外沉重,她擡得很费劲,只能头顶着锅原路返回,走在十字路口,许听停下了脚步。
她迷茫地看着四周,锅边遮住了她的视线,看不见天空,脚下也没有影子。许听攥紧锅柄,内心焦急又恐慌,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倾盆大雨。许听只能躲进一条巷子里,可巷口没有遮蔽物可以避雨,她只能蹲下用锅盖住身体,蜷缩在角落里。
她不能让耳蜗进水。
如果耳蜗坏了那就意味着她的世界即将崩塌。
一片废墟,无人生还。
锅重重地压在她的脊梁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破洞的网鞋,脚趾从鞋里跑了出来,雨水灌进鞋底,冰凉刺骨。
“轰隆” 一声雷响。
地面上突然发出亮光,落进许听的眼中,平静的湖泊上波光粼粼。
那一刻,她忽然扬起笑容,为这次的勇气。
“这是掌声”她在心想说。
四条路,总有一条能回家,家就在那里,不会消失。
体育馆门口,江頖穿着蓝色球衣和白色球裤,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乌黑的头发被阳光照得泛着浅光,几缕碎发随风飘动,他双手抱胸,目光扫过四周,最后定格在检票口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穿过人群,朝站在那里的少女走去,先跟工作人员说了几句,再牵起许听的手,带她走员工通道。
走到通道尽头,江頖将许听抵在墙上,自己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看着许听,“吃早饭了吗?”他开口询问。
许听擡头看向江頖的眼睛,双手扶着墙面,乖巧地点了点头。
江頖突然叹了口气。
“有点紧张,怎幺办呢,听听?”
许听愣住了,睫毛眨了眨,神情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侧过头垂下眼眸,脚趾蜷缩了一下,抿了一下嘴唇,耳朵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江頖突然俯下身,凑到许听眼前,脸贴着许听的耳朵上说道,“怎幺办呢,宝宝”,说完轻笑了一下。
温热的气体拂过许听的耳朵,痒痒的,耳蜗像进水似的,声音在许听的神经上来回跑。
少女双手脱离墙面,扶着江頖,将脸紧贴在少年的胸膛上,听着心跳动的声音,突然转过脸,踮起脚尖,在他的喉结上轻轻吻了一下,十秒后,迅速退开。
吻上来那一刻,少年神情惊愕,笑容瞬间绽放,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心脏被按了加速键,“砰砰”直跳,血液以二十倍速迅速蔓延全身。
脑海瞬间翻涌沸腾,无论被许听吻多少次,江頖的心始终紊乱难理。
在少女退开的刹那,他伸手紧紧扣住她的腰,不让她退离。
两人就这样抱了几分钟,许听的手指在江頖的后背划了几下。
“朋 友”
许听擡头,眼睛灵动地眨了几下,“朋友,带我去。”
江頖看懂的许听的手语,挑眉笑了笑,嘴角微撇,点了点头,牵着少女的手往球场上走,少女脚步覆盖在少年的脚印里,嘴角微微上扬,眼含爱意地看着两人紧扣的双手,手心紧贴。
替补席上,程斌和江林正在打闹,互相勾着脖子推搡,脚也扭打在一起,从替补席一路滚到球场上。程斌被江林推倒在地,正想翻身爬起来,眼角余光瞥见员工通道的身影,突然大喊:“卧槽!”
江林站起身,一脸无语地看着程斌,“你有病吧,口水都飞到我脸上了。”说着,还用手背擦了擦。
程斌没理他,只伸手指向通道口。江林顺着方向看去,瞳孔瞬间放大,往后退了两步:“我去,真的是手语姑娘!”
程斌连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暗骂了句“傻缺”,快步迎了上去。
江頖老远就看到滚在地上的两人,满脸嫌弃,要不是顾及许听,真想上去踹两脚,赛前还这幺闹,像什幺样子。
许听看到程斌和江林,眼里露出一丝惊讶,睫毛眨了几下,嘴角不自觉地弯了。
她站在两人面前,面带微笑,紧张地握着江頖的手。
“我女朋友。”
一道清冽的声音落在几人之间。
程斌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比出之前学的手语:“朋友,你好”,说完,嘿嘿笑了两声,露出几颗牙齿,紧张地捏了捏衣角。
江林看着他这傻样,想笑又憋住,清了清嗓子,抚平衣服褶皱,露出标准的笑容,笨拙地说道:“许听,很高兴认识你!”说完,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许听愣了几秒,慢慢松开江頖的手,眼睫毛频繁地煽动着,手指颤抖地在手掌上点了几下。
“你好,朋友。”
直到比赛开场,许听还未从刚才的幸福中缓过来。
几秒后,泪水终于挣脱了出来,许听用手背擦拭泪水,眼泪怎幺也擦不掉,终于在角落里哭出了声,观众台上人声鼎沸,许听听不清任何声音,时隔十七年,山谷的鸟群声终于回荡在这个世界上。
少女紧闭双眼,任泪水流淌。
许听的双眼在一阵欢呼声睁开,眼睛像雨后的湖泊神秘而柔和。
她慢慢地张开嘴唇,面露笑容,心连同声带呐喊,为场上的少年欢呼:
“Vam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