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夏夜的风裹挟着暑气，从出租屋敞开的窗户里灌了进来。

瞿安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吱呀作响的铁床，左手攥着一瓶劣质啤酒，右手握着手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潮湿的眼睛和脸上未干的泪痕。

她指尖滑动着挤眼软件上附近的人列表。

“南笙.....”她呢喃着这个陌生ID。动态里那张模糊的晨跑剪影透着力量感，配文简短有力：“警校四年，最怀念凌晨五点的跑道。”下面零星几条评论，多是调侃或崇拜。

瞿安看着这条动态，像是被磁石吸住。

警校？她混沌的脑子里闪过被父亲殴打得满身淤青时，那个唯一对她露出不忍神色的年轻女警的脸。一种混合着自毁欲和病态好奇的冲动攫住了她。

酒精烧灼着胃壁，也烧断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弦。

她手指颤抖着向那个账号发出一条信息：“Hi，想出来喝酒吗？我请。”

信息石沉大海。

她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举起左手握着的酒瓶，对着前置摄像头。凌乱的刘海黏在汗湿的额角，迷蒙的双眼里盛满了破碎的光，背景是散落着好几个空酒瓶的狼藉地板。

她按下发送键，将那张醉态自拍发给对方。

几乎是同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南笙：“好，你的地址在哪？”

瞿安混沌的脑子没反应过来这超乎寻常的速度，只是机械地把自己租住的城中村破旧居民楼的门牌号发了过去。

约莫二十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她踉跄着拉开那扇吱嘎作响的旧铁门。

门外站着的女人，让瞿安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不是想象中硬朗刻板的短发t的形象。来人约莫二十五六，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身形高挑挺拔，留着层次分明的黑色锁骨发，发尾利落地扫过线条清晰的下颌骨，几缕碎发随意搭在光洁的额前，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修身T恤和工装裤，露出紧实的肌肉线条，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冷冽的气场。

“南笙？”瞿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和难以置信。

“嗯。”女人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悦耳，“能进去吗？”

狭小的出租屋弥漫着酒精和灰尘的味道。瞿安又开了一瓶啤酒塞进对方手里，自己则瘫坐回地上，像打开了泄洪的闸门。

“帅姐姐.....你真是警官吗？”她眼神迷离地问道。

“是的。”南笙接过了啤酒，但没有喝。

“你不上班吗？”她又问。

“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今天不值夜班。”南笙回道。

“你怎幺喝这幺多？”南笙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空瓶。

“啊....因为好多好多不开心的事。”瞿安咯咯笑起来，眼神却很空洞，“我爸妈....把我卖了....卖给我弟弟换彩礼....以前...就因为我喜欢女生....”

她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曾经被霸凌的经历；诉说着高二时被强行拖去治疗同性恋的诊所，冰冷的仪器贴在太阳穴上的恐怖；说着自己当街被父亲殴打；说着自己如何像老鼠一样从家里偷出户口本，带着录取通知书坐了一夜火车来到这座离家千里的城市报道；说着大学里打三份工还被辅导员质疑“贫困生怎幺用得起新手机”的屈辱；说着今天打工被客人故意找茬辱骂；说着此刻只想把自己彻底弄脏的绝望....

当瞿安说到被关在诊所的细节时，南笙搁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

“....是不是很可笑？我连约炮....都要找个像警察的....是不是内心深处里....还盼着谁来救我？”她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眼泪混着酒液滑进衣领。

南笙始终沉默。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她的目光落在瞿安因激动而颤抖的细瘦手腕上，那里有几道陈旧的浅色疤痕。

醉意彻底吞噬了瞿安。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跌坐到南笙并拢的腿上。滚烫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南笙耳畔，细瘦的手臂缠上她的脖颈。

“警官姐姐...”   瞿安的声音甜腻又绝望，指尖大胆地划过南笙的下颌线，探向她T恤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你抓过那幺多坏人....要不要....也来惩罚一下我？”

空气瞬间绷紧。瞿安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这具身体的骤然僵硬。南笙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骤然变得幽暗，翻滚着瞿安看不懂的激烈情绪，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她滚烫有力的手掌猛地扣在瞿安腰侧，几乎要烙进瞿安肌肤里。有那幺几秒钟，瞿安甚至以为下一秒自己就会被粗暴地按进那张铁床里。

然而，南笙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扣在瞿安腰间的手，由滚烫的钳制，移动到她的背部，变成了一个极其克制、甚至带着一丝安抚意味的轻拍。她别开脸，避开了瞿安贴上来的嘴唇，说道：“你喝醉了。”

瞿安不依不饶，酒精彻底点燃了她的执拗和自毁倾向，手指更加放肆地向下探索。下一秒，天旋地转。南笙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瞿安整个打横抱起。瞿安惊呼一声，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却像撞进一堵温热的墙。

南笙将她稳稳地放在那张铺着廉价格子床单的铁床上。瞿安还要起身纠缠，一只带着薄茧、温热干燥的手掌轻轻复上了她迷蒙的双眼。

“睡吧。”南笙轻轻说道。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瞿安只模糊感觉到自己的运动鞋被小心脱下，沾满酒渍和污迹的外套被轻轻剥离，被子被轻轻盖在了她身上。然后，是门锁被轻轻带上的“咔哒”声。

--------------------------------------------------------------------------------

次日清晨。

刺眼的阳光从出租屋窗户照射进瞿安胀痛的眼睛。她呻吟着醒来，宿醉的钝痛席卷了每一根神经。大脑一片混沌，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入──昏暗的灯光，冷冽的气息，滚烫的呼吸，扣在腰上如烙铁般的手掌，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风暴的眼睛.....

她猛地坐起！心脏狂跳着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穿着皱巴巴的T恤和牛仔裤，只有那件沾着酒渍的外套不见了。身上没有任何陌生的痕迹，除了宿醉的剧烈头痛外。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愣住了。昨夜散落一地的空酒瓶消失得无影无踪，地板一片光洁，仿佛昨夜的狼藉只是一场幻梦。

昨夜那个如幻影般的女人，连同那句轻轻的“睡吧”，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一尘不染的房间，还有身上残留的若有似无的冷冽气息，提醒着她那个女人确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