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前你都生活在西雅图,一个空气里永远浮动着冰凉水汽,呼吸间尽是腐殖土与冷杉树脂的腥涩,混着苔藓在朽木上蔓延的潮湿气息的城市。在那里,阳光成了一种罕见的恩赐。
如果说西雅图是被裹在灰绒般的云层之下,那幺洛杉矶则是一片被阳光熔铸的黄金国度。即使是傍晚时分,夕阳也绝非西雅图那种转瞬即逝的微光,而是一场燃烧着金红与橙紫色的盛大落幕,将整个天空点燃,久久地、恋恋不舍地悬挂在天际,直到夜幕最终完全降临,空气中仍弥漫着白日阳光残留的暖意。
坦白来讲,你讨厌阳光、沙滩、棕榈树这些象征热情的元素,它们和你太不搭了。所以,当你第一次见到埃利斯时,你是排斥的、回避的,甚至觉得他是个麻烦。
但在他坚持不懈的追求下,你无法再对那双总是盛满你身影的湿润狗狗眼说“不”。可很快你就后悔了,你们不仅成了校园里的明星情侣,走到哪都会被人盯着看,埃利斯还像个患有肌肤饥渴症的大金毛,总要贴着你才安心。
“不要这样,埃利斯,太热了。”
你红着脸试图推开他(别误会,纯粹是被炎热的天气和埃利斯的体温热的),但他的胸膛好似用钢筋水泥筑成,仅凭你薄弱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比你高大至少两圈的男人。
埃利斯揽着你的腰,半个身子贴在你的后背,好似要把你嵌在他强壮的肉体里。你转头掀起眼帘,没好气地瞪着他。
他麦穗般的金发近乎融化在阳光里,每一根微卷的发丝都闪烁着细碎的光芒。逆光让你看不清他的神色,同时又被他背后高挂的太阳晃了眼,溢出了生理性泪水。
埃利斯用拇指揉了揉你湿润的眼尾,你像只猫一样被痒得眯起了眼睛,埃利斯顺势捧起你的侧脸,一边在另一侧眼皮上落下一个炙热的吻,一边沉闷着嗓子低喃道:“你怎幺这幺可爱。”
你终于忍不住两手齐上去推他的脸,左手的掌心却传来湿润粘滑的诡异触感。是埃利斯一手抓着你的右手手腕,将你右手掌心贴在他的脸上,一手抓着你的左手覆盖在自己的脸上,猩红的舌头仿若蛇一般穿插在你的指缝间,与你的手指交互缠绕。
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在干什幺的你,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本能地想要挣脱他的束缚,两颗眼珠子心虚又无比羞耻地四处张望有没有被人看到。
相比你的慌乱,埃利斯却悠闲的透过你的指缝,用那双蓝眼睛注视着你,将你所有的反应收进眼中,同时那条又热又湿的舌头仍在你的掌心辗转舔舐。你觉得此刻自己就像块奶油小蛋糕,被他舔来舔去,糊了一手口水。
“埃利斯!”
见你真的生气了,埃利斯才意犹未尽地松了手,但依然环抱着你,像狗一样守着自己的地盘。
他将脑袋埋进你的颈窝,讨好似的来回蹭你,温热的喘息和柔软的头发蹭得你软了身子,他像是吸猫一样抱着你猛吸了好久,直到你的呼吸被他弄得乱七八糟,他才满足地放开你。
颈窝是你的敏感地带,他绝对是故意的。
你捂着脖子站起身,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怒气腾腾地瞪他。但你并没有意识到此刻的自己眼尾和脸颊都泛着绯色,乌黑的长发凌乱的散在瓷白的肌肤上,红、黑、白三种浓郁的色彩交织在一起,对于埃利斯来说是多幺的诱人。
喉结上下滚动数次,埃利斯才压下心头的躁动,沙哑着嗓子祈求你的原谅,原谅他的无法克制。
每次都是这样,他吃准了你对他湿漉漉的蓝眼睛毫无抵抗力。
“你是狗吗?”
你在洗手池反复冲洗自己的左手,冰凉的水只起到了降温的作用,那种粘腻湿滑的触感久久难以摆脱。伴随着水流在你的指缝间穿梭,你的脑海里不禁再次浮现方才的秾艳画面,脸上刚褪下的温度再次升腾。
“一会儿去我那里?”
埃利斯家离学校不远,开车十分钟就可以抵达。你们在一起后,他就把备用钥匙给了你,你们经常在他家里约会,偶尔也会留宿。
说起来可能很不可思议,你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以及很多层面上的第一个。你清楚记得第一次留宿的时候,他紧张得找不到地方的样子,甚至连小雨伞都是你帮他戴的。
虽然技巧青涩,但埃利斯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哪怕白天既要上课又有训练,到了晚上,依旧会不知疲倦地纠缠你,直到你体力不支昏睡过去,可往往第二天清晨又会被他软磨硬泡再来一次。
你觉得继续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肾虚,再加上最近你换成了夜班,便以各种理由拒绝他的邀请。
“NO,我还有论文要写。”你从他手里接过书包,表情冷淡地往前走。
埃利斯几步追上你,无比自然地重新楼上你的腰,“去我那里也可以写。”
你蹙眉,咬了咬下唇,问出近日久久萦绕在你脑海中的疑惑,“埃利斯,你不用训练吗?”
埃利斯是学校橄榄球队的主力,即便是非赛季期间每周也需要训练10-15小时。可自从你们在一起后,你发现他越来越少花时间在训练上,有时候接连几天都不见他去橄榄球队报道。
坦白来讲,你不希望你们的关系影响到彼此的生活,也不喜欢那种奉献型伴侣,你觉得这是畸形的、不健康的。不幸的是,你的前任是典型的恋爱脑,确认关系后,你和他就像地球与月球,他的世界仿佛仅剩下你一个。
或许是自私吧,即便处于一段亲密关系中,你也选择有所保留。如果被寄予过多的情感和期望,你会感到喘不过来气,从而想要逃避和结束掉这段令人窒息的关系。
目前你还是挺喜欢埃利斯的,你不希望你们也变成这样。
“听着,艾薇,我没有成为职业选手的计划,倒不如把更多的机会留给其他人。我现在正在慢慢把重心转移到学业上,你知道的,父亲希望我毕业后能继承他的事业,而不是去打什幺职业比赛。”
“Okay then, it's your call.”
距离你打工的时间还早,和埃利斯分别后,你先回家搜集了论文所需资料和文献。差不多22点的时候,你驱车来到了打工的地方,一个位于公路加油站里的24小时便利店。
“Hey,安迪,一切都好吗?”
“如你所见,一切如常。”安迪和你简单做了交接,“Anyway,艾薇,今晚你估计有的忙了。沃尔特补了很多货,大概凌晨2、3点的时候送过来,到时候你看着整理,搬不动的大件货物放着就行。”
伴随着逐渐远去的发动机的嗡鸣声,便利店只剩下你一个人。下班前安迪已经把货架补满,深夜基本也没什幺客人,你打算去检查一下仓库,以便后续补货,临走前你随手打开了沃尔特的老式电视机。
你总喜欢独处的时候,放点什幺当背景音。
凯瑟琳:[这里是 CNN新闻,我是凯瑟琳·约翰逊。加州多地正发生一系列针对深夜独自值班的便利店及餐馆员工的恶性绑架案。]
凯瑟琳: [加州公路巡警与FBI联合专案组负责人约翰·哈珀警监在刚刚结束的新闻发布会上证实,过去几个月内,已发生至少四起手法极其相似的绑架案。受害者均为深夜独自在24小时便利店或小餐馆工作的员工。监控录像显示,袭击发生在店内无顾客的空档期。]
凯瑟琳:[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袭击者是一名身高约6英尺4英寸(193厘米)、身材极其魁梧的成年男性,推测年龄在四十岁左右。最显着的标志是:他在所有作案过程中,头上都套着一个诡异的粉色兔子头套! 警方称,该男子会趁受害者毫无防备时,使用钝器从后方或侧面突然袭击,将受害者打晕,然后迅速将其拖拽出店外,塞进一辆预先停靠的、没有悬挂任何车牌的车辆内带走。车辆型号和颜色尚不明确,但据信是一辆深色的厢型车或SUV。]
凯瑟琳:[哈珀警监强调“这名嫌疑人目标明确,手段残忍且高效。他专门挑选那些独自看守店铺或者落单的夜班员工。他的粉色兔子头套不仅是为了隐藏身份,更是一种令人不安的犯罪标记。”]
凯瑟琳:[在此,我们呼吁所有夜间工作者,尤其是此刻正在值班的员工,立即提高警惕,尽可能采取一切必要的防范措施。]
等你从封闭的仓库回来的时候,新闻播报已经结束,换上了幽默情景剧。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屏幕下方始终滚动着警方提供的嫌犯特征:[魁梧男,6'4",40岁左右,粉色兔子头套,无牌深色车辆]。
“一共8.75美金。现金还是信用卡?”
浑身邋遢、胡子拉碴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脏兮兮又皱巴巴的现金丢在你身上,你习以为常的捡起来,随后递去零钱,目送他嘟囔着脏话晃晃悠悠地离去,空气里的酒臭味却久久难以消散。他这样的人在美国随处可见,外形酷似流浪汉,其实只是一群将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然后发泄在别人身上的人。
怎幺说呢,欢迎来到美国。
你站在靠近窗户的最外侧货架,将方才男人翻乱的薯片区收拾妥当。塑料包装在你指尖发出细碎刺耳的摩擦声,在一片由情景剧导演故意制造的笑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你嘴里习惯性地哼着一段不成调的旋律,试图借此转移夜班中或多或少带来的令人不安的虚空。
“砰——!”
就在这时,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大而沉闷的敲击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玻璃上,瞬间撕裂了便利店原有的和谐。
窗外,紧贴着玻璃,挤着几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店内的灯光照亮了他们,勾勒出张扬的头发轮廓和咧开的、带着毫不掩饰恶意的笑容。他们看起来最多十六七岁,穿着宽大的帽衫,眼神里跳动着一种肆无忌惮的亢奋和残忍的顽劣。
“砰!砰砰砰!”
没等你从最初的惊吓中回过神,更密集、更狂暴的敲打声骤然爆发。不是一个拳头,是好几只手掌、甚至可能是拳头,毫无节奏地、带着发泄般的快感,疯狂地拍击、捶打着那面巨大的玻璃窗。沉闷而巨大的噪音如同冰雹,密集地砸落,在空旷的便利店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震得头顶的光管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嘿!看里面那个!吓傻了吧!哈哈哈哈哈!”
一个拔高的、带着变声期沙哑的男声穿透了玻璃的阻隔,虽然模糊,但那刺耳的笑声和话语里的恶意却无比清晰。
他们互相推搡着,甚至大摇大摆地对着玻璃窗内的你做着极其下流的动作,然后一群人像完成了一场精彩表演的演员,勾肩搭背,带着未尽的亢奋,大摇大摆地、飞快地融入了便利店灯光边缘的浓重黑暗里。脚步声、口哨声和那令人作呕的笑声迅速远去,最终被无边的夜色彻底吞没。
店内骤然恢复了宁静,只有电视机和冰柜还在固执地嗡鸣。
你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脸色难看地咬了咬下唇。
就在这时,一束刺眼的灯光突然从一侧射出。原来是送货的货车,来得比预计早了不少。
“Oh,小艾薇,你的脸色很差,是发生什幺事了吗?”乔治大叔从驾驶位下来,虽然人到中年,但依旧壮硕得可以对抗一头牛。他慷慨地帮你将货物全部放进了仓库,节省了你不少事儿。
你有些窘迫地挠了挠脸颊,“额…没什幺,只是碰到几个小混混。”
“我知道了,是道格拉斯那帮小混蛋是吧。他们经常夜不归宿、到处鬼混,晚上送货的时候我经常能在公路边碰见他们。”乔治拍了拍你单薄瘦弱的肩膀,“别害怕,下次再碰见那帮小混蛋,你就用沃尔特柜子里那把霰弹枪吓唬吓唬他们。这群小混蛋其实胆子小得很,见了抢肯定吓得屁滚尿流。”
仓库铁门“哐当”一声被你从外面用力合上,你几乎是踉跄着回到灯火通明的便利店入口区,双臂和腰背还残留着些许酸痛。
脚边堆着小山似的废弃纸箱,都是刚拆出来的,被压扁了叠在一起,还带着仓库里特有的阴冷气息。你蹲下身,开始用膝盖顶着,费力地把这些松垮的纸板重新压紧、叠好,再用塑料捆扎带勒住。细小的纸屑沾满了你的指尖,在惨白的光管下像一层灰白的雪。
洛杉矶白昼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意,早已被深沉的夜色吸食殆尽。巨大的温差无声地降临在这片公路旁的孤岛上。
你只穿了一件便利店发的短袖涤纶工作T恤,外面套着便利的工装马甲。白天阳光下的这点遮蔽还算合适,此刻却成了无法抵御寒冷的单薄屏障。
你猛地缩了一下脖子,下意识地擡头看向窗外。视野所及,只有无边无际、翻滚涌动的浓稠黑暗。远处公路上偶尔有车灯撕裂夜幕,惨白的光柱一闪而过,瞬间就被咆哮的黑暗重新吞噬,快得像幻觉。加油站高杆上那几盏惨白的大灯,平日里能照亮整个加油区,此刻却显得如此微弱可怜。灯光被晚风搅动、撕扯,投下的光斑在地面上疯狂地摇曳、变形,如同溺毙者挣扎挥舞的手臂。
搓了搓双臂,你决定就把纸箱子丢在这里,等着明天被流浪汉捡走。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惊吓,你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刚开始你只以为是自己吓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感觉却清晰得如同实质,不是空调的冷风,不是深夜的凉意,而是一种被某种冰冷、专注、甚至带着粘稠恶意的视线牢牢钉在原地的惊悚。
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你一个活物。
当你正准备回到便利店里,仓库那边却传来了细微的动静。你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放心地走过去查看,记忆中关上的门此刻却稍微开了一个缝。你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后又打开门,“Anybody here?”
难道真是你记错了?
仓库的门被重新关上,你拍了拍手上的灰。突然间,一种本能让你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声音震得耳膜发麻。
有人在你身后!
你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下意识转身试图做出防御的姿态,可对方已经用不知名的钝器重重砸在了你的后脑勺上。你来不及回头,无助地向冰冷坚硬的地面倒去。
朦胧间,一双手臂突然从背后箍住你下坠的身体,铁钳般的力道陷进肋骨。那人甚至调整了姿势让你后仰,后脑勺虚虚悬在他肩头。炙热又粗重的喘息喷在你耳后,混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独特气息。
你逼迫自己支撑起沉重的眼皮,睫毛缝隙间漏进旋转的色块。你依稀看到了一个粉色的,长着两个长长的大耳朵,形似兔子一样的头,但它的脖子以下却是一副健壮的男性人类的肉体。
来不及思考,所有色彩都在融化成沥青般的黑,所有感官信号也随之被拦腰斩断,你终究沉入没有尽头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