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瑟瑟,转眼间,春节随着细碎的雪花,轻飘飘来到南城。
但对于这样幸福的日子,王正是没有实感的。
以前在学校还有各类朋友,出了社会也就断了很多,不过好歹是春节,吴九瑶给他们放了假,他过年不回家,正闲得没事干,想着李轻轻在店里一个人,也就跑店里去了。
李轻轻那时候还在睡觉,听到有人在下面喊,她模模糊糊趴到窗台边,看见王正戴着个帽子,手里提着很大的红色塑料袋,脸冻得红红的,正和她招手。
“你来干嘛?”
“无聊啊!”王正打了个喷嚏,语气有几分怨怼,“你快开门,我要冻死了。”
李轻轻这才不慌不忙地下楼开门。
男生走进来,脸上还有几点雪花消逝的水痕,他把塑料袋扔到门口:“把门开一半吧,灯就别开了,如果有人要来吃饭就说只有面。”
“哦哦,好。”
说完,他从身上掏出副扑克牌扔到桌上,说教李轻轻玩这个,本来确实也没事,两个人就从下午打到了晚上。
后来雪停了。
脚底下无烟煤还在燃烧,王正侧头看着停住的雪,说:“我们去江边放烟花吧。”
讲完就后悔。
“江边很远吧?”但李轻轻只是问这个。
王正也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没事,我有电瓶车。”
他确实有辆电动车。
一辆破损的电动车,舍不得扔,随手拿黄胶带缠了缠照样开。
李轻轻想了下,点头。
女生去锁门,而王正提着塑料袋在车面前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就当他终于笃定:这破电动车载不了人时,李轻轻锁好门走过来了。
他刚准备好的措辞又吞下去。
对于能去江边李轻轻还是很期待的,结果看到这辆战损版电瓶车,她脸上的表情僵了半瞬,说:“我还是回去睡觉好了。”
王正也觉得不好意思,但想了想,都把人叫出来了,让别人回去也不太好,索性咬咬牙:“没事!真的能开!坏了我是你孙子!”
还没满17岁的男生脸还稚嫩得很,说起这话有点搞笑,李轻轻狐疑地看着他,最终还是点点头:“好吧。”
两个人就坐着战损电瓶车往江边开。
李轻轻怀里抱着烟花,冬天骑电瓶,迎面的冷风就往脸上扑,她冻得打哆嗦,默默把脸埋下来点。
王正也觉得冷,他戴了手套,但纤瘦的身子挡不住风,呼呼地往衣领里面灌。
“我就说能开吧,别说载你了,再加个瑶姐女儿也绰绰有余!”王正在前面喊。
李轻轻听了,虽然冷,但也觉得高兴。
她弯起眼睛,正想笑。
电瓶车轮胎碾过石子,突然猛烈地颤了几下,李轻轻和王正连人带烟花摔在地上,余光还瞥见电瓶车往前倒了半米远。
“我的车!!”
李轻轻脸上沾了灰,她爬起来,愣愣地看着王正张牙舞爪地跑过去扶车,好半天才又弯起唇角,去捡散在地上的烟花。
总而言之,王正这车是彻底报废了。
两个人也没去到江边。
“那这烟花怎幺办?”李轻轻在塑料袋里掏了掏,“啊,有烟花棒!”
王正刚失去了车,脸上沉痛如有实质地散发出来,但他实在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只好强撑着做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那我们放这个吧。”
“去哪儿放?”李轻轻问。
男生指向旁边的桥:“从这儿下去有条河,就是有点臭了,平时没人来。”
现在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两人把电瓶车的残骸往草里藏了藏,怕路过的拾荒人当垃圾拿了。
藏好后,两个人提着塑料袋,王正提着前头,李轻轻提着后头,就这样吭哧吭哧往下钻。
等到河沟旁,李轻轻也明白王正说的“有点臭,没人来”,到底是多幺具备杀伤力的一句话。
何止是臭,简直多靠近两步就要被熏过去。
但人都来了,再爬上去怪狼狈的。
他们两个蹲着,去拆袋子里的烟花。
“是不是很无聊。”王正突然说了这幺句。
李轻轻掏出里面的打火机,摇头:“没有啊。”
少年低着头,语气懊恼:“我也没想逞能,就是,就是觉得你怪可怜的,想带你出来走走。”
打火机快没油了,李轻轻按了好几下,才看见点点小焰被吐出来,摇摇晃晃,时刻要被吹走。
李轻轻连忙把烟花棒拿过来,火光腾升,照亮对方的脸。
她没听清楚王正刚才的话:“你说什幺?”
如果没有这阵火光,李轻轻就能看见王正青一阵白一阵的脸。
“我说我是你孙子,行了吧?”
李轻轻直接笑出声,细碎的小烟花在手中跳跃,李轻轻把它塞给王正,趁着火光没灭,自己又重新点了个。
即将凌晨,黑漆漆的河沟旁只有这幺一小点火光,李轻轻擡头,看见满天的星星,随口道:“我可没有你这幺大的孙子,要不你叫我姐姐好了。”
李轻轻比王正大,但王正始终没叫过李轻轻姐,要幺就是“喂”,要幺就是直呼本名,没礼貌得很。
“……”王正不吭声,别别扭扭地扯开话题,“早知道不开电瓶了。”
想起自己的电瓶车,他心痛中又带着尴尬:“下次我绝对要买辆好的。”
“那你岂不是锅铲都要抡冒烟了?”
王正瞪她一眼,正巧瞥见刚才藏电瓶车的地方有个佝偻的身影晃来晃去,他连忙站起身,把烟花棒往李轻轻手上塞。
“给我放下!那他妈是老子的电瓶车!”
少年一边往上爬一边骂,李轻轻拿着两根烟花棒,不知所措地站起来。
与此同时,远处有细长的线飞速冲向天空,短暂的凝滞,黑夜被猛然照亮,炸开的星光此起彼伏,有的下坠,有的攀升。
王正听到声响,怔愣地朝天空看去。
凌晨十二点,响亮的烟花声吵醒熟睡的孩子,呜哇哭泣的声音被掩盖下来,家家户户的电视里都响起同一句话:过年好。
李轻轻低下头,她看着手上渐渐熄灭的烟花棒,也低低说了声过年好。
……
王正最终还是把自己坏掉的电瓶车抢了回来。
差点没留神就被别人拿去卖了,他自己都穷得要死呢。王正恨恨地想。
李轻轻和他在外面吹了会儿冷风,止不住地要打喷嚏,
王正劝她:“你水烧热点泡个脚,别冻感冒了。”
李轻轻冲他笑,说知道了。
别人一走,店里又只剩下李轻轻一个人。
她刷了牙洗了脸,按王正说的,把身子弄暖和了才上到阁楼。
在这里的日子几乎每天都很忙,没有客人也要打扫卫生,边边角角也要擦个干净,她最近觉得腰疼,缩在被子里揉自己的腰。
李轻轻揉着揉着开始犯困,不远处还有细碎的烟花响,但她快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李轻轻闻到点熟悉的味道。
刺鼻,尖锐,是廉价酒精在人身上独有的气息。
因为太过熟悉,她甚至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李轻轻睁开眼。
黑暗里,一双阴黑的手按在她膝盖上,男人手腕的黄金在黑里看不明确,只隐隐泛着点腥黄的光。
*
春节第一天,就连冬日的阳光落下来也是暖的。
巷子里有不安分的人在夜里偷偷放了烟花,糜红落了满地,又被不知谁家冲出来的水打烂,在地面深深浅浅铺了一层。
大家出门后,脸上不约而同扬起笑容,遇到亲朋好友,总要拉着孩子问候来问候去,你说过年好啊他也说过年好,反正,过年总该是好的。
王正在远处工地里摆放着的凝土管里找到李轻轻。
女生缩在最角落,头发散乱,嘴唇苍白,不停打着哆嗦。
见有人过来,她颤抖着把手上带血的刀指向王正,像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走开……走开!”
王正刚想靠近的动作停下。
只好打电话让吴九瑶过来。
这期间,王正就站在旁边一根接一根抽烟,直到第五根的时候,吴九瑶来了。
女人脸上有止不住的疲惫,王正喊了她声,示意她走过来看。
李轻轻看到吴九瑶,脸上的崩溃迫使她缩得更紧。
她几乎拿不住这把刀,只一味重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是他摸我,我没办法才……”
吴九瑶看着她,像是要弯腰探进去,被女生一句尖叫打断。
“不要过来!求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会想办法的,我找钱给你,你别过来!”
女人无可奈何地蹲下身。
“轻轻,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停顿了下,缓慢开口,“有件事我不好和你说,之前让你睡仓库,我其实很不放心的,所以买了个小监控,对着货物那边。”
“所以……我都看到了。”
随着女人的轻声细语,李轻轻颤抖的肩膀渐渐停下了。
王正在旁边没说话,只是看着脚边的烟蒂,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是的,都看到了。
看到陈健是怎幺晃着身体从楼梯间走上去,因为死角的原因,很久以后才在小监控里看见角落的他们。
两个人扭打在一块,她被拽着衣服按在墙上,男人的身体像条黏腻漆黑的虫,在监控里看不分明,融化般要嵌入墙内。
接收不到声音的监控冷漠地将这一切记录下来。
直到李轻轻好像是说了什幺,陈健的动作有片刻怔愣,女生就趁着这时候出了监控画面,再然后,就是今早吴九瑶看见的场面。
她的丈夫满肚子是血地倒在地板上,而李轻轻不见了。
李轻轻听完吴九瑶的话,不知道该哭该笑。
陈健知道楼下有监控,所以怎幺也没想放她下去。
他拖她,拽她,骂她,混乱中李轻轻拿到自己枕头下的刀,尖锐的利器就这样被送进陈健的身体。
女生把身子埋得更深,她根本汲取不到所谓温暖,只能靠着这个动作,触碰冰凉僵硬的身体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吴九瑶从包里掏出一叠钱币,沾着口水数了数,放在地上。
她说。
她说你别怪我,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幺办,他是我老公,是我盼了一年才回家的老公。
吴九瑶用手背抹了抹脸,她没哭,只是嗓音有些抖。
“伤不重,医药费我们自己处理,而你,你走吧。”
女人蹲得腿麻,她站起来,手指着远方。
“另一边有条巷,叫茶子巷,那里房租不贵,如果你要去的话我让王正送你,这里有一千,你拿着,再想点别的出路吧。”
女生擡起头。
刀子从掌心滑落,发出声轻轻巧巧的脆响。
她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哭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