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轻出来的时候身体还是疼的,她按了按后腰,忍不住叹口气。
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楚淮。
可能是江奕川良心发现,也可能是觉得楚淮的反应没意思,他骂了几句,让李轻轻离开,她怕遇见他们,还在化妆间等了等才出门。
果然江奕川最近总是找她不止是为了羞辱,原来也是把她当做炫耀的工具,既然他目的已经达到,大概会消停阵吧。
而楚淮……
她焦虑地咬了咬指节,牙齿陷进去的钝痛让李轻轻的脑子清醒了点。
隔了段日子遇见他,他脸上更加没有表情,不管是说话还是动作,整个人像浸透寒冰,压住眉头的时候还有股狠厉,和之前画室里的男生仿佛天差地别。
这段日子发生什幺事了?
冷风灌进衣服,她咳嗽了两下,李轻轻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口,白色的齿印缓慢地转化成红,她垂下手,纤瘦的身影迎着风的方向,摇摇欲坠。
“李小姐。”
正要擡腿离开的动作顿住。
她转过头,看见金恩胜隐在黑暗中的脸。
他说:“少爷找你。”
……
“啪嚓”
打火机点燃的声音。
李轻轻近乎是被甩过来的,她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得突然,下意识拿手掌去撑,地面上的碎石刮过掌心,细密的疼缓缓传来,她“嘶”了声,看见停在前面的一双皮鞋。
李轻轻顺着裤腿的位置仰起头。
楚淮面色冷峻地站在她面前,他刚点完支烟,火星忽明忽暗,照在他指尖,极其寡淡的暖色,稍纵即逝。
地面上堆了不少烟头,貌似都是楚淮手中的烟,可李轻轻明明记得他不抽烟。
一个站着,一个跪趴在地上,他垂下眸,视线扫在女生脸上,和包厢里看过来的冰冷眼神别无二致,仿佛无声嘲讽着她的狼狈。
李轻轻咽了咽唾沫,想从地上坐起来。
金恩胜这时从后面走进来,看见李轻轻想起身,他毫不犹豫地摁住女生的后脑,把正要爬起来的她按回到地面。
“李轻轻。”楚淮叫她的名字。
李轻轻被金恩胜按着脑袋,头几乎是要磕到楚淮的鞋上去,她忍着疼,身子不敢动弹,因为脸贴着地,她便也清楚看见面前的楚淮擡起鞋尖,朝着她的手背踩了下去。
“唔......”
能听到骨头被反复碾压的脆响,李轻轻脸疼得发白,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却只得到更深的重碾。
“你还真有本事,离开我爸,这幺快又找上江奕川。”
她闭了闭眼,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不……不是我,是他……”
楚淮终于肯挪开鞋尖,被狠厉碾下去的手指红肿不堪,李轻轻想收回来,却是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他蹲下身,手上还夹着烟,长出一截的烟灰被不甚在意地抖了抖。
“你是说你不是主动来这里上班的,是这个意思吗?”
果然。
总算知道郁结所在,李轻轻稍微冷静了点,她垂下眼睑,不停有湿润顺着眼角滑落。
“我没办法,我身上没钱,差点被拖去强奸,要不是安意姐看我可怜让我来上班,我就……”
“他们和我说只是喝喝酒就好了,我也没想到第一天就遇见江奕川,我不知道,楚淮,我真的不知道。”
她还保持着跪趴在地的姿势,眼泪源源不断地往下淌,女生哭起来时连语调都听不清,上气不接下气,又生怕他不肯听她讲话似的,语速很快。
空气有很久的寂静。
金恩胜小心地睨了眼楚淮,按着李轻轻的手掌不由得慢慢松开。
“真的不是我找上江奕川的,真的。”
她说着,手掌动了动,像是想去扯他的裤腿。
楚淮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他皱着眉把烟拿远了点,依稀又听见墙角传来的虫足声。
恶心。
“别碰我,脏死了。”
李轻轻还想说的话鲠在后头。
楚淮看着她僵住的表情,缓缓地扯了扯唇角,像是在笑。
“你恨我。”他斩钉截铁。
“恨我和我爸说的话,恨我让你出去,恨我把你变成这样。可你之前明明有更体面的方式,为什幺要选择这种。”
对于李轻轻什幺都不要就从家里出去的事,楚淮并不是一无所知。
他怀疑过,不解过,始终没有搞明白。
而现在当事人就在他面前,以下位者的姿态。
李轻轻侧了侧下巴,她张开口,嗓音颤抖。
“这也是楚先生好奇的吗?”
“我不需要回答你的问题。”
女生愣了愣,她回过神,似乎是想笑,只是嘴唇扯到一半,眉头先蹙下去。
“我...我做错了事,不能要他的东西。”
错事。
楚淮皱眉:“你指的什幺。”
“我可以先起来吗?”
楚淮看了眼金恩胜,后者站起身,退到后面。
漆黑的死巷阴凉,女生缓慢地直起身,她还是喜欢穿浅色类的裙子,就连冬天也不例外,只外面搭了件轻薄的外套。
裙面展开的弧度如同展开的花瓣,上面沾有泥土灰尘,不同平日的洁白清丽,她脸色不好,哭过的眼里血丝蔓延,李轻轻望着他,身体颤了颤。
“我知道淮少爷你讨厌我,从你说...接吻开始,其实我一直都在害怕,害怕你在旁边安监控,害怕你录下一切,可我却莫名其妙地感到高兴,因为,因为那样我或许就能解脱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李轻轻眼里全是迷茫,她磕磕绊绊地说自己没有家,她从山里逃出来后被一辆面包车拖进地下,挨饿受打,第一次见到的光明就是能救她出去的楚远棋。
“后来我知道我只是像南钎才被带出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该难过还是高兴,高兴的是我知道我存在的价值了,只要好好保护这张脸,我就可以活下去。”
但相对的,她也很难过。
李轻轻这个人呢?她本身的价值就是为了来到楚远棋身边,因为相似的脸才能够拥有呼吸的权利吗?
从小到大,因为这张姣好的脸她拥有了很多特权,她很容易被人喜爱,也很容易被人抛弃,李轻轻明白这个道理,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楚远棋有所谓的雏鸟情结。或许她真的想过,如果好好待在他身边也许就能风平浪静,可是李轻轻在面对照片的时候动摇了。
然后,她说。
她说她不恨楚淮,从来没恨过他。
“我和他都要有时间去分辨真实,于是少爷,你看到了,楚先生不在乎我。”
“所以,你不用讨厌我的。”
说来说去,错事就是这个。
笼中鸟生出飞出去的心思,这就是错。她不坚定自己对恩人的感情,这也是错。
她说他根本不用讨厌她,李轻轻这个人就像她的名字无关紧要,翻不起半点波澜。
楚淮长久的没有讲话。
手中的烟还在燃烧。
他瞥了一眼,突然不明白自己在这里到底是想做什幺。
好像很生气,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在气什幺,对谁生气,不知道,统统不知道。
“好。”他说。
李轻轻有短暂的发怔,睫毛被眼泪打湿,她只模模糊糊看见那点微不足道的火星落下去,像烟火坠地。
她瞳孔瞬间瞪大,紧接着是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楚淮低头向下看去,右手上的旧疤只剩下浅浅的印子,而他用这只手按紧烟头,对着女生的手背按压,依稀还能听见皮肉烧毁的声音,仍旧像虫。
“我们两清了。”
“之后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别出现在我面前。”
*
车内风景迅速倒退。
金恩胜看向后视镜,女生的脸被凌乱的长发掩住半边,她紧闭着眼,苍白的脸没有血色,在说出目的地后就没再讲话,像是已经累到睡着。
茶子巷属于城中村,那地方金恩胜知道,住那里的不是贫穷年轻人就是没人要的老人,后半辈子多半没太大希望,居民素质更是堪忧,走几步就有站街的,骂人的,楼挤楼人挤人,明明该被南城抛弃的地方,却始终坚强地立在角落,成为某些人最后的避难之所。
开了一半路,他先是下了车,等他上来的时候拎着个袋子,他随手放到旁边,接着刚才的路线走。
夜晚太静,眼前的道路越来越偏僻,金恩胜刚想转头问李轻轻,后者不知什幺时候睁开眼,正看着窗外。
“这里就可以,已经开不进去了。”
金恩胜点点头,问:“离家远吗?”
“不远,没关系。”
话是这幺说,但金恩胜还是跟着一起下车。
他说:“会不安全,我送你。”
李轻轻没力气搭理他,便也随着他来。
两人中间隔着段距离走着,城中村光亮也少,有的路灯没人修,就任凭它坏在原地,只能靠着落进来的月光判断道路,安静非常的环境下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只不时传出几声狗吠猫叫。
穿过错综复杂的窄巷,李轻轻来到自己家楼下。
“那我先上去了。”
正要转身时,金恩胜叫住她。
“这个给你。”
李轻轻回过头,看见他手中攥着的袋子。
上面印着药房的logo,不难猜到里面的东西。
原来他一路上提着的就是这个。
手上的疤隐隐作痛,她伸出手缓慢地接过,然后道谢。
四周黑得不像话,连脚下的地都是裂开的,旁边还堆了不少垃圾,散发出酸臭的刺鼻味道。
金恩胜大概想问些话,可最后也只是点点头,沉默地站着。
李轻轻冲他勉强笑笑,这才迈着步子朝楼上走。
而男人站在楼下,他擡头看去一层层声控灯亮起,直到最后一层吱呀刺耳的开门声响起又沉寂,这个夜终于又变得安静。
他站了会儿才往过来的方向走,巷子黝黑,不多时,就再见不到他的身影。
李轻轻收回视线,她放下窗帘,和手上的药一起跌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