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颜噬日心头那阵无端的不安越发浓重,他眼见局势有异,不再迟疑。
此事,必须告知南院大王。
他当即提笔,墨迹未干便将信笺封入蜡筒,交由心腹,嘱其八百里加急,务必亲手送达耶律仁先。
国舅高赫府邸之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自那日惊魂之后,高赫整个人便如失了魂魄,日夜不宁。
他不知那索命的鬼魅何时会再临,唯有将府中护卫增了数倍,层层把守,水泄不通。
夜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不知内情者,还以为国舅府出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苏清宴回到承和堂,褪下外袍,才发觉自己臂膀上中了一道阴寒之气。
那正是兀颜噬日绝学「大黑天噬魂舞」的劲力所伤,虽不致命,却如跗骨之蛆,隐隐作痛。
他取出伤药敷上,眼神却冷了下去。
此人武功诡谲,心性狠毒,留着终是大患,不单威胁林云岫与陈彦心,对自己亦是芒刺在背。
必须除之。
可若在人前显露斗转星移或是参合指,兀颜噬日那等人物,顷刻便能将他与姑苏慕容氏联系起来。
至于黑日轮经,第九、第十两卷心法,讲究的是水磨工夫,非一朝一夕可成。
以如今尚未圆满的功力,对上兀颜噬日,胜算渺茫。
苏清宴一时陷入两难。
他指节轻叩桌面,目光落在窗外一轮明月之上,思绪飞转。
蓦地,一个念头划过心海。
他自创的望月神剑,当世尚无第二人知晓。
思及此处,苏清宴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森然而又难测。
要引出兀颜噬日这只潜伏的毒蝎,必先惊动他所庇护的草蛇。
高赫,便是那条草蛇。
唯有再去高府,或盗其金,或戮其仆,让高赫的恐惧攀至顶点,他才会不顾一切地求援。
届时,兀颜噬日必会现身。
夜色如墨,唯有高府依旧灯壁辉煌,将半边天都映得橘黄。
苏清宴心下了然,这位国舅爷,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他换上那身熟悉的行头,一袭暗紫法袍,袍上以黑丝线绣着一轮沉郁的黑日图腾,面上则是一副古朴的青铜面具。
耶律元宣的身份,最适合在这京城的黑夜里行走。
高府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处处透着威严庄重,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苏清宴身形如电,避开重重耳目,再次潜入钱库。
上回取了四百两黄金,此次,便取五百两。
然而,过程却顺利得匪夷所思。
偌大的钱库,守卫重重,他取走五百两黄金,竟如探囊取物,未遇丝毫阻滞。
苏清宴携着金条,以轻功迅捷离去,将黄金藏入老地方。
他立于暗影之中,心中不禁生疑。
“为何如此顺利?”
“莫非高赫当真被吓破了胆,成了个只会紧闭门户的缩头乌龟?”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里。
明日再来。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苏清宴故技重施,这一次,他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他直接闯入高府银库,这国舅的家底,当真堪比国库。
他明目张胆地取走了六百两黄金,依旧无人察觉。
苏清宴将黄金藏好,心中那份疑虑却更深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三夜,他胆子更大,几乎是大摇大摆地朝着府库深处走去。
终于,在他踏入府库的一刹那,四周火把骤然亮起。
“站住,哪里逃!”
一声爆喝,四面八方涌出大批重装铁甲兵,手持长矛,结成战阵,将他团团围住。
原来是个陷阱。
苏清宴身法展开,宛如风中落叶,在矛影间左右飘忽,闪转腾挪。
那些士兵虽悍不畏死,却连他的袍角都沾不到,反被他戏耍得焦头烂额。
他忽地回身,并指如刀,对着冲在最前的几名士兵虚空一抓。
黑日初升·摄元!
一股漩涡般的吸力自他掌心生出,那几名士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发出不成声的惨嚎。
不过眨眼功夫,他们便被抽干了精气神,化作一层干瘪的皮囊贴在骨骼之上,轰然倒地。
后面的士兵见到同伴如此可怖的死状,吓得胆战心惊,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阵脚已乱。
就在此时,一股致命的寒意自一个绝难想象的死角袭来。
兀颜噬日!
他如鬼魅般现身,双掌舞动,带着一股掠夺魂魄的诡异韵律,正是「大黑天噬魂舞」第四层,噬魂舞·夺魄追魂。
一眼断人魂,一舞夺其魄。
这一掌,无视护体真气,直击性命本源。
苏清宴心头警兆狂鸣,却已闪避不及。
砰!
掌力结结实实地印在他后心。
一股阴冷霸道的力量瞬间侵入五脏六腑,仿佛要将他的魂魄都撕扯出来。
苏清宴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借势前扑,翻滚出数丈之外,半跪在地。
幸而当年魔医刘望舒所赠的血魄逆轮膏药力非凡,能迅速补充气血。
他强忍剧痛,暗运内力,催动药膏效力,一股暖流自身体深处涌起,稍稍抵住了那股噬魂之力。
伤势虽重,却未到无法动弹的地步。
苏清宴缓缓站直身子,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穿过瑟瑟发抖的兵士,落在了那个立于阴影中的身影上。
兀颜噬日负手而立,姿态俨然一位刚刚踏平敌国都城的常胜将军,那份溢于言表的得意,几乎要从他每一寸肌肤里满溢出来。
他俯瞰着阶下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字字句句都透着快意恩仇的酣畅。
“耶律元宣,没有想到你逃得了初一,却终究逃不了这十五。
任你机关算尽,到头来,还不是栽在了我的手里?”
他顿了顿,似乎极为享受此番猫戏老鼠的乐趣,又接着说道:“想当年,你在大辽何等风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那又如何?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你这一生,也算是到头了。”
兀颜噬日一番话说得是洋洋洒洒,尽是赤裸裸的嘲弄与奚落,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郁气一吐而空。
便在此时,国舅爷高赫从一旁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他衣衫不整,发髻散乱,全然没了往日的官威。
他指着苏清宴,一张肥脸因恐惧与愤怒而扭曲,咆哮着怒骂道:“是你!你是不是林云岫那个小子指使你来杀我的!说!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苏清宴闻言,竟是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透过青铜面具,显得有些沉闷,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戏谑。
“林云岫?这又是哪家的少爷和公子?在下可不认得。”
他缓缓开口,话语轻松得不合时宜,“我只是听闻国舅爷府上富可敌国,金山银山,恰好我近来手头拮据,便想来向国舅爷‘借’些银子用用,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话音未落,四周甲胄摩擦之声大作,成群结队的士兵已将庭院围得水泄不通,明晃晃的刀枪尽数指向中央的苏清宴。
肃杀之气弥漫开来,与兀颜噬日的得意、高赫的惊惶交织一处。
面对这般阵仗,苏清宴却只是不紧不慢地,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那些久经训练的士兵齐齐倒退了好几步,一个个面露骇色,紧握兵刃的手不住地颤抖。
他们先前亲眼见过此人的诡异武功,生怕他故技重施,突然发难,将他们也吸成一副皮包骨的干瘪皮囊。
兀颜噬日见他站起,脸上的得意更甚,却也多了一丝警惕。
他不想再节外生枝,反派死于话多,这个道理他懂。
他一边继续用言语扰乱对方心神,一边暗自蓄力,准备给予雷霆一击。
“耶律元宣,你一身邪功,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便替天行道!”
就在兀颜噬日还在那喋喋不休,试图占据道义高点之时,苏清宴体内的血魄逆轮膏药力正飞速流转。
那股温热的药力在他的奇经八脉中奔腾,修补着方才受创的内腑。
虽未能尽复旧观,却也恢复了七成有余。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力量正重新回到自己的四肢百骸。
时机,已然成熟。
兀颜噬日终于不再废话,他见苏清宴巍然站立,气机隐而不发,心中杀意陡升。
他决定不再留手,一击必杀,以绝后患!
“便让你见识一下,我这「大黑天噬魂舞」的真正威力!”
兀颜噬日厉喝一声,身形陡然变得飘忽不定。
他双臂展开,舞姿诡异,口中念念有词:“我身即黑天,我意即暗日。万法归沉寂,噬魂夺神意。”
随着他的舞动,一股浓郁的黑气自他周身喷薄而出,迅速凝聚成一轮微型的“暗日”,将方圆数丈之地尽数笼罩。
刹那间,庭院中的光线与声音尽被吞噬,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那些士兵只觉五感被剥夺,眼前一黑,耳中再无半点声响,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
这便是「大黑天噬魂舞」第五层:黑天舞·暗日临空!在此领域之内,兀颜噬日的噬魂之力将得到极致的强化。
然而,就在那“暗日”领域即将把苏清宴完全吞没的瞬间,一道石破天惊的暴喝骤然响起!
“开!”
苏清宴的身影化作一道电光,冲天而起,竟是硬生生冲破了那黑暗领域的束缚。
半空中,他十指齐张,指尖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随即暴喝出招。
“望月神剑,北斗诛邪!”
刹那间,十道凝练至极的剑气自他指尖激射而出,在空中交织成阵,剑气纵横,瞬间覆盖了方圆四丈之地!那些挡在前方的士兵,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这霸道绝伦的剑气阵绞得支离破碎,鲜血横飞,骨肉分离。
浓烈的血雾瞬间弥漫开来,将整个场面笼罩在一片猩红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凄厉的鬼哭狼嚎之声响彻庭院,只是片刻功夫,那些将苏清宴团团围住的士兵便被屠戮殆尽。
兀颜噬日眼见此等变故,也被惊得六神无主。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他认定是耶律元宣的家伙,竟会使出如此刚猛凌厉的剑气!这根本不是大辽国师的武功路数!
不过,他毕竟是一代枭雄,心神只恍惚了一瞬,便迅速镇定下来。他双目圆睁,杀机毕露,不退反进,舞姿再变!
“魂寂如星陨,神灭若灯熄。一舞万籁寂,天地同悲泣!”
他竟是直接用出了「大黑天噬魂舞」的第六层:寂灭舞·万籁俱寂!
这一舞,已然返璞归真。
兀颜噬日的动作变得缓慢而庄严,不再有漫天鬼影,唯有一股极致的“寂灭”之意,随着他的舞姿扩散开来。
那漫天血雾,那纵横交错的“北斗诛邪”剑气,一接触到这股寂灭之意,便迅速消解、分解,化为虚无。
苏清宴见状,心中也是一凛。这兀颜噬日的武功确实诡异霸道,竟能分解他的剑气。
但他此时已占先机,岂容对方再次扭转乾坤!
他身形一闪,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手,食指并拢为剑,遥遥一点。
望月神剑,天枢剑!
“咻!咻!咻!”
数道刚猛无匹的剑气破空而出,其速之快,远超声音,径直射向兀颜噬日的周身大穴。
兀颜噬日刚刚用出第六层绝学,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加上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专修内家邪功的耶律元宣,哪里料到会有这般迅捷凌厉的远程剑气攻击!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觉手臂与大腿一阵剧痛,已被剑气贯穿,顿时血流如注。
“你……你不是耶律元宣!”兀颜噬日又惊又怒,终于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你究竟是谁!”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防了一辈子的宿敌,到头来竟是栽在了一个不知来历的神秘人手中。
剧痛之下,兀颜噬日再无战心,他踉跄着退入高赫身边仅存的几个亲兵之中,嘶声力竭地吼道:
“拦住他!给我拦住他!射箭!用箭射死他!”
他竟是想用这些士兵的性命来当盾牌,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苏清宴见他要逃,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
他反手一扬,小拇指轻轻一弹,使出瞭望月神剑中最为凌厉刁钻的杀招。
瑶光剑!剑气如丝,六丈外取人要害!
“咻咻咻咻!”
十几道细若游丝,却锋利无匹的剑气,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循着极其刁钻可怖的轨迹,瞬间追上了兀颜噬日。
兀颜噬日只觉周身一凉,随即全身各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那些剑气将他全身上下刺出了无数个细小的窟窿,鲜血从那些窟窿中狂涌而出,眨眼间便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最终不甘地趴了下去,生机断绝。
他到死都未能瞑目,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荒谬与不甘。
他没死在自己忌惮了一辈子的黑日轮经之下,反而死在了一个无名之辈闻所未闻的望月神剑之下。
国舅爷高赫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大的靠山,那位不可一世的兀颜噬日,就这么被人射成了一个血筛子,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他尖叫一声,提起肥胖的身躯,拔腿就往府内深处跑去。
“想跑?”苏清宴冷哼一声。
他无名指再度弹出,天玑剑应声而出。
一道剑气在半空中一分为三,化作三道流光,后发先至,瞬间追上了高赫和那几个同样在逃窜的士兵。
噗嗤之声不绝于耳,高赫与他最后的几个手下,也被射成了满身窟窿的血人,倒在血泊之中,将整个高府彻底变成了尸山血海。
苏清宴缓步走到高赫的尸体旁,心中毫无波澜。
似这等残害忠良、鱼肉百姓的奸人,本就不该存活于世。
他俯身从其怀中摸索,取走了一串沉甸甸的钥匙。
随即,他站直身体,环顾这片修罗场,双手缓缓结印。
一股玄之又玄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斗转星移!
只见整个高府的亭台楼阁,假山花园,竟开始诡异地扭曲、移动。建筑的根基从地下被拔起,在轰隆巨响中变换了位置,最终将那座藏着无数金银财宝的巨大银库,完美地掩盖在了层层叠叠的建筑之下。
从此以后,这里便是他苏清宴的私产了。
做完这一切,苏清宴身形一晃,迅速离开了这片死亡之地。
他心中已有了新的盘算。
有了这笔富可敌国的钱财,他便能请来世上最好的能工巧匠,将他那间地下练功房,扩建成一座占地四亩,尽数以坚固花岗岩打造的地下堡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