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楚晓月惊醒,手腕的伤被处理过了。
楚晓月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因为恐慌而剧烈地跳动。
映入眼帘的不是傅皓宇那温暖的小公寓,也不是李宸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这里是一片纯白,没有尽头,没有墙壁,像是一片被浓雾包裹的梦境。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好闻的草木清香,让她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放松下来。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道她亲手划开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此刻却已经被细心地清洗干净,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泛着柔光的纱布。完全不疼了,甚至连一丝不适的感觉都没有。
「这里是……」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带着一丝回音,显得格外渺小无助。
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她身后响起。「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
楚晓月僵硬地转过身,看见了那个穿著白裙的女人。她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悲悯而温柔的微笑,美得不像人间应有的存在。
「妳的手,已经没事了。」柳吟缓缓向她走来,赤着的双脚踩在纯白的虚空之上,却发出实在的、轻微的脚步声。
「是妳……救了我?」楚晓月记起自己在雨中最后的意识,就是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柳吟点点头,走到她面前,温柔地帮她理了理被泪水湿透贴在脸颊上的发丝。她的指尖有些微的凉,却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妳叫晓月,对吗?」柳吟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知道妳所有的痛苦,晓月。我知道妳所受的委屈。」
她看着女孩眼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惊恐与迷茫,心底的软肋被狠狠触动。这是她的心脏,这是她生命的延续,却在那些男人的手中,被折磨得遍体鳞伤。
「睡一觉吧,我的孩子。」柳吟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眼睛,「当妳再次醒来时,所有烦恼都会消失。」
温柔的力量引导着楚晓月,她无法抗拒,在一瞬间的极度疲惫中,重新坠入了深沉而安宁的梦乡。
意识是慢慢回笼的,先是嗅到一阵消毒水的气味,接着是耳朵里传来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楚晓月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顿时被刺眼的白光刺激得流下泪来。她花了一点时间才适应了光线,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不是纯白无尽的梦境,而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板。
她转动眼珠,发现自己正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手背上扎着吊针。而在床边,叶凡正趴在床沿睡着了。他身上还穿着篮球队的队服,眉头紧锁,眼睫下有一片淡淡的青色,下巴也冒出了些许青涩的胡茬,看起来疲惫又憔悴。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叶凡的睫毛颤了颤,猛地擡起了头。
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他眼底的惊讶、狂喜与后怕交织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晓月……妳醒了!」他几乎是跳起来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说话而有些沙哑。他顾不上揉揉酸麻的手臂,俯身看向她,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摆到一个易碎的梦。
他看到她清明的眼神,那份巨大的喜悦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后只是轻轻握住了她没有打针的那只手。
「太好了……妳终于醒了。」叶凡的声音带着哽咽,「妳知道吗,妳已经昏迷三天了。」
三天?
楚晓月脑中一片空白。昏迷?她不是被那个白衣女人带走了吗?那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个女人的温柔,那个空间的安宁,还有手腕上消失的伤口……
她下意识地看向另一只手。
手腕上那道被细心包扎过的纱布还在,只是此刻,纱布的下面平坦一片,那道深刻的伤口,连一丝疤痕都没有留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梦境?还是现实?
叶凡见她失神,以为她还未完全清醒,连忙安抚道:「没事了,医生说妳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需要多休息。」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晓月……妳……」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问,「妳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我太痛了⋯⋯对不起⋯⋯」
看到她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膝盖里,那个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碎掉的模样,叶凡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坐回床沿,伸出手,笨拙又温柔地,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颤抖的后背。他想说些什么,想告诉她没关系,想说他会陪着她,但所有安慰的话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和女孩压抑的、细碎的呜咽。
过了很久,叶凡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
「我去叫医生。」他站起身,「妳……妳等我一下。」
他转身的动作有些仓促,像是在逃避。他害怕再多看一眼她那副绝望的样子,他自己就会先崩溃。
很快,医生和护士进来做了一系列检查,确认楚晓月身体各项指标都已稳定。只是当医生问起她手腕上的伤口时,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奇怪……」医生扶着眼镜,反复查看着那片光洁的皮肤,「根据送院时的记录,这里有一道很深的割伤,而且失血过多。但是现在……连一点疤痕都没有,愈合速度不符合常理。」
叶凡闻言也愣住了,他凑过去一看,确实,楚晓月的手腕上干干净净,仿佛那道险些夺走她生命的伤口,从未存在过过一样。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楚冥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的曲诺诺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死死地锁定在病床上的女儿身上。他们显然是刚接到消息,连气都没喘一口就赶了过来。
李宸没有来。
当曲诺诺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时,紧绷了三天三夜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她想冲过去抱住她,却在看到叶凡站在床边,以及女儿那空洞的表情时,脚步像灌了铅一样,再也迈不开。
这个场面,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介入。这份迟来的母爱,在她女儿最痛苦的时候,迟到了。
「爸爸他⋯⋯在忙婚事了吧⋯」楚晓月像是在谈论空气一样,林薇点头淘淘不绝的说婚礼扮的很大。
楚晓月的声音飘忽得像一根羽毛,轻轻落在病房凝滞的空气里,却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爸爸他⋯⋯在忙婚事了吧⋯」
她说这话时,眼睛空茫地望着窗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在谈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新闻。
曲诺诺的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分。而站在床边的叶凡,心头猛地一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无法想像,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她竟然还能如此平静地提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对啊!晓月妳怎么知道的!」
病房门口,林薇抱着一束向日葵,兴奋地走了进来。她显然还不清楚病房里的剑拔弩张,只是自顾自地说着,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我听学校的教授们都在讨论呢!李教授和文学院的柳若霜教授,婚礼听说办得超级大!城里所有有名望的人都收到了请柬,连我们校长都去了!听说现场铺满了纯白的玫瑰,从花园一直延伸到教堂,浪漫死了!」
林薇一边说着,一边将向日葵插进床头柜的花瓶里,完全没有注意到楚晓月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和曲诺诺那几乎要站立不住的身子。
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在分享一个好消息,想让气氛活跃起来。
「晓月,妳爸爸这下可真是人生赢家了,事业成功,现在又迎娶白富美,妳就等着当最美丽的小花童吧!」
「小花童」这几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精准地刺进了楚晓月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她猛地擡起头,看向林薇那张兴高采烈的脸,嘴角竟然慢慢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是啊……」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真为他……高兴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病床心电监测仪的警报声,突然尖锐地响彻了整个病房。
那一声刺耳的尖啸撕裂了病房里虚假的平静,像一把利刃划开了所有人的神经。
心电监测仪萤幕上的波形线,从微弱的起伏,瞬间变成了一条毫无生气的直线。
「晓月!」
叶凡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发出了第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冲到床边,却又手足无措,不知道该碰哪里,怕一碰就碎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生命的光彩在迅速流逝。
曲诺诺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她看着女儿那张勾着诡异笑容的脸,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一黑,直接朝旁边倒了下去。
「快!医生!叫医生!」
楚冥修眼疾手快,在曲诺诺倒地的前一刻将她揽入怀中,但他的脸色同样骇人至极。他看着病床上生命垂危的女儿,对着门外咆哮,那声音里满是从未有过的恐慌与无助。
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混乱的呼喊,医生和护士推着急救车冲了进来。
「快!除颤器!」
「失去心跳了!」
「脑波活动消失!」
林薇吓傻了,她抱着花瓶呆立在原地,看着医护人员将晓月团团围住,看着他们对着她的胸口进行电击,看着那条直线依旧顽固地不肯弯曲。她嘴里那句关于婚礼的炫耀,此刻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舌头上,让她说不出一个字,连呼吸都带着罪恶的灼痛。
叶凡被医护人员粗鲁地推开,他跌跌撞撞地撞在墙上,却死死地盯着病床,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无声地涌出。
是他,都是他。
是李宸,是那个男人,把晓月逼上了绝路。
他看着曲诺诺在楚冥修怀中痛到昏厥,看着那群穿著白袍的人进行着无谓的挣扎,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生根发芽,迅速占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转身,像是头被激怒的狮子,推开挡路的人,不顾一切地朝病房外冲去。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去找李宸。
让他亲眼看看,他是如何杀死了他最爱的「女儿」。
婚礼的钟声还在悠扬地回荡,教堂里满是宾客温情的笑语与祝福。李宸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站在神坛前,脸上挂着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微笑。身边的柳若霜身披白纱,美得像一尊精致的雕像。一切都是他计划中的模样,完美、成功,带着点冰冷的意味。
就在神父即将宣布他们成为夫妻的那一刻,教堂厚重的门被人用一种蛮横的力道,从外面轰然踹开。
「砰——!」
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欢快的音乐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楚冥修像一阵黑色的飓风,带着满身杀伐之气闯了进来。他那身昂贵的西装因为急促的奔跑而有些凌乱,平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垂下几缕,遮住了他那双燃烧着滔天怒火的眼睛。他甚至没有看周围的任何人,径直锁定了神坛前的李宸。
「你……」
李宸脸上的微笑还僵在嘴角,他刚想出声呵斥这个不速之客的失礼。
楚冥修的身影却已经欺近身前,快得像一道闪电。
所有人都只听见「砰」的一声沉闷巨响,紧接着是柳若霜的惊叫。
楚冥修那饱含力量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李宸的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打得身体一歪,整个人撞翻了身边的烛台,狼狈地摔倒在地。洁白的礼服上,瞬间沾染了红色的蜡烛油和唇角渗出的鲜血,触目惊心。
全场死寂。
「楚冥修!你疯了!」李宸撑着地,吐出一口血水,眼神中满是震惊与薄怒。
楚冥修没有回答,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一把揪住李宸的衣领,将他从地上粗暴地提起来,另一只拳头毫不犹豫地再次挥了上去。
「你这个混蛋!」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把她逼死了!」
又一记重拳。
「你把你自己的女儿……逼死了!」
李宸被他打得头晕眼花,耳中嗡嗡作响,但「女儿」和「死了」这两个词,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他的大脑。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仪态在那一瞬间崩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恐惧。
「你说什么……」他抓住楚冥修的手臂,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恳求,「你……再说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