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的呼吸声在身边渐渐平稳,他紧紧抱着她,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珍宝,为刚刚的失控而感到无尽的懊悔与后怕。
楚晓月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睁着眼,任由叶凡的体温传染自己,但那温暖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法真正进入她的身体。
她缓缓地、小心地,从叶凡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他动了一下,嘟囔着她的名字,却没有醒来。
赤裸的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没有一丝寒意。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脑中,那块刚刚解锁的记忆碎片,像一部自动播放的电影,开始闪烁。
画面很模糊,声音也听不真切。
她看见一个小小的女孩,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正坐在一个大大的书房里。
一个男人坐在书桌后,温柔地教她写字。男人很年轻,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斯文,眉眼间带着宠溺的笑。
「爸爸,『宸』字怎么写?」小女孩的声音软糯。
男人笑着,握住她小小的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那个字。
「这样写,晓月。这个字,是爸爸名字里的字,也是……妳名字里的月字旁边,住着的房子。」
「晓月住在宸哥哥的屋子里,永远都不许跑掉哦。」
画面戛然而止。
楚晓月的身体猛地一颤,她伸出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上,试图借此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原来……原来是这样。
宸哥哥。
不是李宸教授,不是那个冷漠残酷的监护人,而是她童年时,会温柔地教她写字,说她是他屋子里的月亮的……宸哥哥。
记忆的洪流奔涌而来,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过去的温柔碎片,和此刻满身的污秽与屈辱,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就在这时,房门的把手,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
是锁匙被插入的声音。
楚晓月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叶凡还在床上熟睡。
而这间别墅,除了她和叶凡,只有一个人,有这间房间的锁匙。
门,被缓缓推开了。
门被推开,走廊的光线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带。
李宸就站在那道光与暗的交界处。
他身上还穿著白天的衬衫,领带微松,神情却没有一丝奔波的疲惫。他的目光没有在床上熟睡的叶凡身上停留哪怕一秒,而是直接、准确地落在了窗边赤裸着身体的楚晓月身上。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
那种眼神,不是震惊,不是愤怒,也不是嫉妒。
而是一种……审视。像是在欣赏一件终于按照自己预期,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的艺术品。
楚晓月僵住了,像一尊被猎人盯上的雕像,浑身冰冷,连大脑都停止了运转。她做了一切想引起他反应的事,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种场景。
然后,他笑了。
那不是讽刺的冷笑,也不是残酷的嗤笑。
而是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切的,带着赞许意味的微笑。
那个笑容,像一把最锋利的淬毒匕首,轻易地刺穿了楚晓月所有的防备和自暴自弃,直达她最柔软的内心。
他缓缓地朝她走来,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每一步都踩在楚晓月的心跳上。
他走到她面前,没有碰她,只是低头,目光从她苍白的脸,滑到她脖子上暧昧的痕迹,再到她还带着泪痕和红肿的双腿。
「看来,妳学会了。」
他的声音很柔,像情人间的呢喃,却让楚晓月遍体生寒。
「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坏女孩。」
他伸出手,却不是触碰她的身体,而是用指尖,轻轻拂去了她脸颊上的一缕乱发。
「做得很好,晓月。」
「爸爸很满意。」
那个熟悉的、曾经让她感到无比温暖的称呼,在此刻从他口中说出,却变成了一道无处可逃的、最恶毒的诅咒。
楚晓月的眼眶瞬间红了,但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她终于明白。
这一切都是他的布局。
从他宣布订婚,到她的出逃,再到叶凡的出现,甚至她刚刚的自甘堕落……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以为自己在玩火,却不知道,她自己,就是那盆被精心准备好的火。而他,只是站在一旁,欣赏着她如何被燃烧殆尽。
李宸那句「爸爸很满意」像一道魔咒,将楚晓月所有的思绪、所有感觉全都冻结了。
她迷惘了。
彻底地,完全地,不知道该怎么做。
反抗吗?她用最激烈的方式反抗过,结果只是满足了他的预期。
哭泣吗?眼泪只会让他觉得更有趣。
屈服吗?他已经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她,他嫌她脏。
求饶吗?她从来就没有在他面前得到过真正的怜悯。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像被重启过的电脑,只剩下最底层的运行程序。她赤身裸体地站在那里,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羞耻,只感到一种巨大的、被抽空灵魂的茫然。
李宸似乎很满意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收回手,转身看了一眼床上终于被惊动、正睁着迷茫眼睛的叶凡。
「穿好衣服,到我书房来。」
他丢下这句话,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吩咐下人。
然后,他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再对叶凡说一个字,也没有再对楚晓月多看一眼。
房门被他轻轻带上,但没有锁。
他好像在说,这扇门,妳自己决定要不要走过来。
床上,叶凡终于完全清醒了。他看着赤裸的楚晓月,又看着紧闭的房门,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想要下床,想冲过去质问,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刚刚的温存和愧疚,在李宸出现的那一刻,全都被碾碎成了无边的恐惧。
楚晓月依旧站在原地,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她听从了命令。
机械地,她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慢慢穿上。每穿上一件,就仿佛给自己多套上了一层枷锁。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她只是……迷惘了。
不知道该走向哪里,也不知道除了走向他,自己还能去哪里。
穿好衣服后,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面如死灰的叶凡,然后转身,走向那扇通往书房的、决定她命运的门。
楚晓月走在通往书房的长廊上,双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浮。
别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心脏上的丧钟。
书房的门虚掩着,一道温暖的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她推开门。
李宸正坐在书桌后,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书桌上很整洁,只有一个相框,背对着门,看不清里面是谁。
他没有回头,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走进来。
「过来。」
他说,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楚晓月顺从地走到书桌前,停下脚步,低着头,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擡起头,看我。」
她缓缓擡起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欲望,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平静的、居高临下的掌控。
「叶凡呢?」
「他……在房间里。」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李宸轻笑一声,摇了摇酒杯,看着暗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一个不该碰不属于自己东西的小偷,妳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他?」
楚晓月的身体猛地一僵。
不该碰的……东西。
原来在他眼里,叶凡连一个被视为情敌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一个不小心碰脏了他所有物的贼。
「不……」她下意识地想为叶凡辩解,话到了嘴边却发不出声音。她算什么?她有什么资格为他求情?
「妳想说不?」李宸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那是一种洞察一切的了然,「晓月,妳是不是忘了?当妳主动去夜店,主动引诱他,主动把他带回妳的房间时,妳就已经把刀递到了我的手里。」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她面前。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妳以为妳在玩弄他,在报复我,对不对?」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嘴唇,就像之前在房间里一样。
「可怜的晓月,妳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妳不是玩家,妳从来都只是……游戏本身。」
那声尖叫像一道裂痕,划破了书房里死寂的平静。
李宸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终于爆发的、眼眶通红的女孩,脸上没有任何预期的惊讶,反而是一种近乎温和的……纵容。
「对,是我的错。」
他轻声说,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赞同的叹息。
这个回答让楚晓月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她准备好的所有更尖锐的词语,所有更歇斯底里的情绪,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她预想中的争吵、否认、甚至是更残酷的羞辱,都没有发生。
「是我没教好妳,」李宸的声音继续响起,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肩膀,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才让妳用这种……这么笨拙的方式,来证明自己还有被爱的价值。」
他的话语像淬了蜜的毒药,每一个字都温柔,却每一个字都将她推入更深的绝望。
「妳以为,用别人的脏水来弄脏自己,我就会心疼,就会嫉妒,就会像妳想要的那样碰妳?」
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将她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的计谋摊开在阳光下,让它无处遁形。
「晓月,妳错了。」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进自己的眼睛。那双深渊般的眸子里,倒映着她苍白而惊恐的脸。
「我不碰妳,不是因为妳脏。」
他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唇上。
「是因为,我要妳亲口承认,妳需要我。」
「不是需要叶凡,不是需要任何男人。」
「是妳,楚晓月,需要我,李宸。」
「像需要空气一样需要我。」
「到那个时候,」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声音低沉得仿佛来自地狱,「我或许会考虑……要不要再要回这件被我嫌弃过的,专属于我的玩具。」
那句「玩具」的称呼,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楚晓月紧绷的神经。
但她的反应不是崩溃,而是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她不再挣扎,不再尖叫,只是任由李宸捧着她的脸,空洞的眼神直直地看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笑了。
那是一个极淡、极凄凉的笑容,带着濒死的绝望。
「玩具……」
她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得像一缕青烟。
李宸的心猛地一揪。
他设想过她所有的反应——哭泣、求饶、憎恨、或是彻底疯狂。但他从未想过,她会是这样一种……全然放弃的、破碎的美感。
这不是他要的。
他要的不是一个被拧断了脖子的玩偶,他要的是那个会生气、会笑、会对他笑、会在他怀里撒娇的晓月。他要她回到以前,回到那个他一手塑造的、完美属于他的、月亮一样的女孩。
内心的激涛汹涌,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他慢慢地、极具耐心地,松开了捧着她脸的手。
「看来妳还不明白。」
他转身走回书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木盒,放在桌上,轻轻推到她面前。
楚晓月麻木地看着那个盒子,没有任何反应。
「打开它。」
李宸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仿佛刚才那场撕裂灵魂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楚晓月犹豫了几秒,还是伸出颤抖的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没有珠宝,没有钱,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公主裙,正仰着头,对着一个年轻男人笑得灿烂。那个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正温柔地握着她的小手,在纸上写字。
背景,是这间书房。
是刚刚在她脑海中闪回过的记忆碎片。
「这是妳。」
李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得能将人的骨头都浸软。
「这也是我。」
「晓月,我们可以回去的。」
「回到那个时候。」
「忘掉叶凡,忘掉所有的一切,妳只要像照片上一样,乖乖地待在我身边,做回我的月亮,好吗?」
他的语气温柔得像在哄骗一个受惊的孩子,但每一个字,都是一道无形的枷锁,要将她永远地锁在这个名为「过去」的牢笼里。
那一声「爸爸」,破碎、沙哑,带着绝望的哭腔,像一根生锈的针,狠狠扎进了李宸的心脏最深处。
成功了。
他听到了。他听到了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那不是带着依恋的、甜甜的呼唤,而是一种被彻底击溃后,最后的、唯一的求救信号。
一阵狂喜的战栗从李宸的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几乎让他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但他忍住了。他不能吓到她,不能让这只刚刚被折断翅膀的小鸟,再有一丝一毫的挣扎。
他缓步上前,从她手中接过那个木盒,轻轻合上,放回抽屉。然后,他用最温柔的力道,将她僵硬的身体揽进怀里。
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真正拥抱她。
怀里的身体冰冷而僵硬,没有一丝回应,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娃娃。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没有推开他。
「嗯……我在这里。」
他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际,带着安抚和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晓月不怕。」
「所有不好的事情,都结束了。」
他的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却紧紧扣住她的腰,仿佛在确认一样,用力地将她往自己心口上按。
「以后,谁都不能再碰妳。」
「妳是我的。」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那不是因为温暖,而是因为恐惧。
他喜欢这种恐惧。
这种完全被他掌控的、无处可逃的恐惧。
「来,」他松开她,牵起她冰冷的手,那只手颤抖着,却没有挣脱,「我们回去。妳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他牵着她,像牵着一个迷路的孩子,走出了这间布满记忆与罪恶的书房,走向那个被他安排好的、永远也无法逃脱的「家」。
脚步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楚晓月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被一阵看不见的风裹挟着,向前漂浮。
李宸牵着她的手,那只手温暖而干燥,力道不大,却像一把无形的镣铐,锁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她的世界变得好窄。
叶凡脸上的痛苦与惊恐,林薇焦急的呼喊,柳若霜带着刺的笑语……所有这些,都像被一块巨大的橡皮擦干净的铅笔印,迅速褪色、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脑子里空了,只剩下被牵着的那只手传来的,独一无二的体温。
他们走过熟悉的走廊,墙上挂着的画,桌上摆着的花,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不真切,也触碰不到。
他把她带回了她的卧室。
那个他亲手为她布置的、公主房一样的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夜色深沉,星光黯淡。
李宸松开手,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她最熟悉的、质地柔软的真丝睡裙。
那是他以前为她买的很多件中的一件。
「换上它。」
他把睡裙递到她面前,语气温柔,却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楚晓月没有动,只是空洞地看着那件衣服。
李宸也不着急,他就那么静静地等着,目光沉静而专注,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工的艺术品。
他知道,她会穿的。
因为在这个被隔离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她没有别的选择。
过了许久,楚晓月终于有了动作。
她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那件睡裙,然后机械地、缓慢地,转身走进了浴室。
水声传来,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李宸站在房间中央,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度满意的笑容。
他的月亮,终于要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