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像吗

陆贞柔一大早便收拾的干干净净,高高兴兴地跟着红玉后头出门。

她有些话想向红玉打探清楚,也知道这几天世子一回家,红玉便魂不守舍,因而大家有什幺往外跑的活计,都支给红玉。

看来大家都心知肚明。

平坊内的街道干净整齐,大部分住所修缮完毕,路上的行人从里到外焕发出蓬勃的朝气。

坐在车上的陆贞柔左顾右盼,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她见红玉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主动打开话匣子:“红玉姐姐,世子爷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红玉倒没想陆贞柔居然问这个,她略一思索,想着糊弄小孩也没什幺趣味,更何况红玉本身就是直爽之人,因此痛快说道:“是,连你也看出来了?”

陆贞柔心里还压着赎身的事,便把话引到另一处,问道:“听说府里的丫鬟到了年纪便会放出去,姐姐过几年就会自由了,自由不好吗?”

“自由啊……”她叹了口气,语气幽幽地飘荡在空中,“我老子娘十五年前就把我给卖了,那会儿我太小,记不清她是什幺样,又被人牙子卖进李府。”

“我记事那年,不过八九岁,那年我因为担心婆子责骂,便躲在花园里,世子爷他……帮了我许多。”说到这,她苦笑了一下。

红玉继续道:“那时候我还太小,而他到了二十有二的年纪,老国公便为世子爷张罗着迎娶新妇……其实我也晓得‘痴人说梦’四个字。只是离开了李府,我也不知道该去哪,该回哪,像个孤魂野鬼一样透着没劲。”

陆贞柔心一跳,没心思计较那些情情爱爱,只觉得未来充满希望:“姐姐这话的意思是——你随时可以走?”

“当然,”红玉想也不想地便答道,“虽说你们这些小丫鬟没有月钱,只有打赏,可这是因为你们年纪小,一来容易被狠兄毒弟们吸干净血,二来是怕你们手上有钱被有心之人拉去赌博带坏了,可账房里头还记着你们该领多少钱呢。”

“等你到了十五岁,账房便会偷偷支给你一笔银子,算是你之前的工钱,你用它来赎身、花销,都是可以的。”

“只是我等入了奴籍,去哪儿都是受人差遣,除非主人家肯为你花心思销去奴籍,从此改籍为良。”

陆贞柔一听能够赎身,心思立刻活泛起来,只是又听一耳朵“奴籍”,升起的心思又跌了下去,不过她很快振作精神——天无绝人之路。

更何况她还有一个抽卡器呢!

红玉似乎是看破了陆贞柔的心思,劝导:“璧月,你我既然投缘,你关心我,我便要擅作主张,就当是你姐姐,为你操心一回——”

“你得夫人、旌之的眼缘,将来或是有场造化,能够享一场荣华富贵,何必指望着赎身呢?”

“再说,虽眼下太平盛世,圣人把北羌人都赶走了,可也说不定人家又会不会卷土重来,以你的样貌,与其白白受这个世道磋磨,为何不托庇在李府的羽翼之下?”

向来柔和温顺的陆贞柔此刻却并不答应,只是摇摇头,道:“红玉姐姐,人各有志。”

听到陆贞柔的拒绝,红玉怔然,内心反复咀嚼“人各有志”四个字,最终幽幽一叹,又强撑起笑脸,说道:“姑奶奶还用得着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来点我?前面的回春堂到了,我们去拿药,再请宁掌柜过来给姐妹们号个脉。”

回春堂是两年前搬来的,原本宁掌柜一家人是并州人士。

因并州沦陷,夏军驻扎在幽州境内,宁掌柜便带着女儿、孙儿逃到这幽州城里来谋生。

在整个幽州城里,回春堂名号响亮。

宁掌柜传统古板,虽只有一个女儿,但由衷地期盼着女儿能够担任起传宗接代的责任,好让回春堂传承下去,万不能让祖宗基业毁在他的手里。

想到祖宗基业、香火传承,宁掌柜在十五年前便做主替女儿招赘上门,选了一个相貌好、性格温和的良家子上门,恩爱三年后,小两口才怀上了孙儿。

宁掌柜心思简单,他想着:女婿是外姓人,焉知不会学了手艺,便偷偷自立起来,让自己女儿跟着受累?

由他做主,将孙儿宁回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等孙儿成材,回春堂有了指望,女儿女婿与有荣焉,岂不是皆大欢喜?

因种种缘故,宁回便留在了宁掌柜的身边学艺。

陆贞柔进了回春堂,来往的伙计、病人,都忍不住看着陆贞柔,感叹道:“好俊俏的丫头!”

宁掌柜见她人小鬼大,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小小的一个丫头偏偏这里看看,那边也要摸摸,完全是一副既不安分、也不柔顺的样子,便打发她去后院找宁回玩。

陆贞柔被打发进了后院,宁回正在切着木荆小条。

少年人的侧脸柔和,眼如桃花,唇色浅淡上挑,像是生来带着微笑一样。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陆贞柔一见故人,便有些娇痴地盯着他认真的侧脸,感叹道:“几乎是一模一样呀。”

她的男友也是中医药大学出身的,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已经在读研,而她才大二。

可陆贞柔从未见过他小时候的模样,如今穿越一场,算是稍稍弥补了一下为数不多的遗憾。

宁回手一顿,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小刀,白玉似的皮肤下青筋如腾龙绷起,内心升起对熟悉的、几乎是似曾相识的嫉妒与怒火:“我跟他很像吗?”

他是谁?

两人此刻竟心有灵犀般的想起同一个人。

陆贞柔认真地看了看,老老实实地说道:“完全是一个人嘛。”

连生气的时候,也是这幺喜欢冷笑。

宁回烦躁地包着药,听见陆贞柔这话,他面上冷不丁地“呵”笑起来:“姑娘记错了,我姓宁,并州人士。”

他几乎是负气地说道:“我与姑娘在此之前,并不相熟。”

药包几乎快被他勒成四段。

不明所以的陆贞柔懵懂地点点头,也不知是明白了什幺,笑着回道:“那就当故交新知、重新认识,好不好?我是陆贞柔。”

宁回的怒火噌地一下被她浇灭了,心中又酸又喜:酸的是自己在陆贞柔眼中似乎还是活成那人的模样,喜的是陆贞柔的确是想与他认识。

白衣少年心情五味陈杂,轻叹一声,像是认命似的说道:“……我叫宁回。”

陆贞柔咬着字道:“宁回?”

两个字像是黏稠的糕点一样,令人语哽又甜蜜,像是以前被她轻轻唤过许多次一样。

宁回喜上心头,又模模糊糊觉得是因为那人,欢喜涌到嘴边,化为咬碎了一口银牙的酸意:“是‘宁知数片云,不是旧山回(来)’的宁回。”

“这句诗是这幺念的吗?”陆贞柔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宁回气得转过身去,他用力地切着药材,下刀又急又狠,弄得药草碎屑乱飞,竟是不肯再理她了。

陆贞柔自讨没趣,只得接了药材,灰溜溜地去找红玉。

等到宁掌柜看着满地鸡飞狗跳的场景,顿时暴跳如雷道:“你小子——有气就说,别闷头糟蹋药啊!”

宁回只是转过身去,没有丝毫沟通的意图。

宁掌柜不知孙儿又发什幺疯,只当他是少年心性,喜欢跟长辈唱反调,说道:“快收拾一趟,跟我进李府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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