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晚餐时间的修道院食堂,应该是一天里最温馨、最安静、最适合划水发呆的时刻。
这座修道院位于王国边境,补给一向紧巴巴的,物资算不上充裕。特别是冬天临近的时候,餐桌上基本都是以耐放的食材为主,晚饭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即便如此,但对我们这些孤儿来说,晚餐依旧是一天里最值得期待的时刻——毕竟中午经常就是一块嚼得下巴酸的黑面包,再配一点点奶酪。到了晚上,多少还能喝上一碗热汤,吃点熬煮得软烂的蔬菜。
今天也一样,长桌上摆着黑面包、硬奶酪,还有一大锅用卷心菜和豆子煮成的蔬菜汤。偶尔运气好一点,汤里还能捞出一小块腌肉,那基本会被视为“今日奇迹”。
孩子们早早坐好,双手合十,看着热气袅袅升起,轻声念着祷词。
我和贝拉并排坐在一条长长的木凳上。
贝拉还是一如既往乖乖地低头祈祷,十指交握,唇间默念祷文。她侧脸安静得像幅画,气质温柔清透,像是随时能从背后长出一圈圣光。
我偷瞄了她一眼,在心里默默感慨一句:不愧是女主角。
然而,下一刻,这份宁静被硬生生打断——
砰、砰、砰。
食堂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皮靴踩踏声。
节奏分明,一步一步逼近,最后停在了我们这边。
“——圣杯,不见了!”
一句话,整间食堂瞬间冷场。
所有人手里拿着的勺子、叉子,全都僵在半空,连汤都还在勺子里晃悠,就是没人敢动一下。
院长玛尔塔站到了食堂中央,脸色已经黑到了极致,手里的木杖“啪”地一声敲在石板地上。
“这是怎幺回事?!”
那声音直接把空气震得一抖,所有孩子齐刷刷屏住了呼吸。
我心里也跟着猛地一沉。
所谓“圣杯”——是修道院里唯一的一件银器,同时也是这里最贵重的物品。
但它的意义不止是“贵重”。
每个月向太阳神祈祷时,都必须用到这只圣杯。作为最神圣的祭祀器具,它是由各大区的太阳神殿特别下发的。
丢失圣杯,在信仰上几乎等同于对神明的亵渎。
一旦出了这种事,责任会直接落在修道院头上,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作为管理者的院长玛尔塔。
——难怪她脸色会难看到这种程度。
“这件事,对修道院来说非常严重。所有人都必须配合,立刻开始寻找。若最终仍然找不到——”
玛尔塔院长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像刀一样凌厉。
“若‘圣杯’无法寻回,那幺本修道院——所有人,都将一同受罚。无论哭喊哀求,我都不会网开一面。以神之名,一切罪行,都将付出代价!”
这一席话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仿佛整间礼堂的空气都瞬间冷了几度。
周围逐渐骚动起来。
年幼的孩子们不安地对视,眼里全是惶恐,年长一点的则凑在一块窃窃私语,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混乱之中,我一眼就看见了露丝。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然后——
露丝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迈步走到了前排。
“玛尔塔院长,我这边……有一点情况想汇报。”
她刻意叹了一口气,旋即转头,带着冷冰冰的打量,落在我和贝拉身上。
“事实上……我曾好几次看到那两个家伙,在贵重物品的保管室附近鬼鬼祟祟地徘徊。”
她没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两个人”指的是谁。
话音一落,礼堂里的视线“唰”地一下全扎了过来,齐刷刷落在我和贝拉身上。
我指尖一紧,拳头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
这锅,八成是要往我们头上扣了。
“你这话——!”
我刚要站起来怼回去,露丝却像早就等着我开口似的,笑眯眯地直接把我的话截断:
“还有啊,各位——”
她一转身,对准贝拉,手指恶意十足地指向她的手。
“那枚戒指,不管怎幺看都挺值钱的吧?你一个修道院长大的孤儿,怎幺会有这种东西啊?这合理吗?”
贝拉猛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想把手往后藏:“这个……这是爸爸妈妈留给我的遗物!”
“哎呀,是吗~”
露丝像听了个笑话似的,嘴角一勾,冷笑浮上来。
“你以为这种话,会有谁信?有什幺证明?你父母呢?证人呢?说这是爸妈给的,说不定就是你为了博同情,随便编出来的故事吧?”
贝拉咬住唇,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发抖,眼眶有些发红,却还是倔强地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贝拉……”
我扶住她的肩,心里跟着一块揪紧——被骂的人是她,难受得快喘不过气来的是我。
偏偏这个时候,不远处男生那边的桌子上传来了窃窃私语声,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住手!”
站起来的是贝恩——修道院里人气最高的那个少年。
“贝拉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皱着眉,语气少见地认真,“她温柔、老实,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孩子,怎幺可能去偷东西!”
随着他一开口,所有人“刷”地又把视线投向贝拉。
贝拉明显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会有人替她说话,下意识擡起头,眼神有点慌,像是受惊的小鹿。
“说起来,贝拉确实不是那种会偷东西的人啦……”
“可是……她有那枚戒指还是很奇怪吧?”
露丝的脸已经被气得通红,眼底嫉妒跟怨气几乎要溢出来。
“……贝恩。”
她死死攥着拳头,声音都在抖,“你为什幺要这幺说?你是打算帮小偷说话吗?!”
眼看着两边火药味越来越浓,我都开始默数三、二、一——
“安静!”
玛尔塔院长的怒喝在食堂里炸开,像一桶冰水从头浇下。那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所有的孩子立刻噤若寒蝉般闭上了嘴。
可即便所有人都不再说话,那些怀疑的视线却没有消失。
那些怀疑、疏离、带着恶意打量的眼神,仍旧从四面八方向我和贝拉扎过来,像一根根细得看不见的针,一寸一寸往人心里扎。
说不难受那是假的,我能清楚感觉到贝拉在我身后微微缩了缩肩。
“那幺——”
玛尔塔院长那双锐利得吓人的眼睛,像两把刀一样,直直落在我和贝拉身上。
“我问你们,关于圣杯,你们知道些什幺?如果有隐瞒,现在立刻说出来!”
语气冷得过分,仿佛已经默认我们俩就是偷圣杯的罪魁祸首。
贝拉再次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我下意识握紧她的手,反握回去,同时让自己飞快冷静下来。
——糟糕,这样下去,真要被扣上“偷圣杯”的大罪名了。
我脑子里飞速运转。
怎幺办?
要怎幺才能打破眼前这个局面?
如果圣杯真的不见了,那就一定有“想偷圣杯的理由”的人。
问题是——是谁?为什幺要偷?图什幺?
我咬住下唇,目光悄悄在礼拜堂里扫视一圈。
孩子们有的满脸不安地望着我们,有的不敢看,转开了视线。
只有露丝,一如既往地抱着双臂,嘴角挂着看好戏的冷笑。她眼神里写着赤裸裸的幸灾乐祸,仿佛在说:“这下,你们完了。”
真想上去给她的红毛按进圣水池里泡一泡。
——冷静,冷静。
——现在要是情绪失控,就真的完蛋了。
贝拉现在明显吓坏了,她只会选择沉默、忍耐,这种时候——现在能站在贝拉前面的,只有我一个。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心里对自己发问:
——到底要怎幺做,才能证明我们俩是清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