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正得圣眷,几乎到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地步——极大引起其他人反感。难怪,杀宗室,杀士族,桩桩件件都把他钉在了最招人厌恶的位置上。
水面之下涌动着暗流,朱琅案前堆满了对李定不满的奏折。在过去大多数时候她只会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天子无权柄,弄臣当道。皇帝是明白的,下面的人不懂事,但这次这招再糊弄不过去。
孙望本是张献衷义子里资历最老的,到了这,李定竟然压了他一头。自己也算一路打过来的将官,他咽不下这口气。
在云南他好歹也算一方诸侯,外面打得火热,云南却是犹如世外桃源。一面之缘,为了那个秀面郎君,他不做贼子改换门庭,却换来了这样个结果。
朱琅昨夜被李定折腾得厉害,腿内侧都被磨破了皮。天光微亮,她挣扎着爬起来,腿都是抖的。李定倒是早早就去了前线,受了她的供奉,神清气爽。
朱琅坐在满地狼藉里呆了一会,乌发垂下来遮住脊背,也遮去一点青紫的爱痕。良久她摸索着去扯自己的朝服。那些艳色的衣服总是挂得很高,她够不着,试图用力,却把自己撞到衣架上。
听到动静的宫人赶快进来,朱琅呵斥让他们出去,只留了个秉笔太监孟平。
孟平是从小就在桂王府里长大的太监,在朱琅落魄时没少捉弄朱琅。一朝朱琅得势,孟平本以为自己绝对会被清算,没成想朱琅不计前嫌,还让他近身伺候。孟平头几乎都要磕破,身上沾上厚厚的一层土。朱琅并不制止,一直到他磕到头上出血。
孟平原以为是皇帝宅心仁厚方捡个便宜,没想到是自己是皇帝为了遮掩秘密的帷幕。虽然皇帝骨架子细弱,身形纤细,但是谁也想不到皇帝是个女人!第一次,孟平为朱琅烧掉带血的月事带时,他就知道自己被卷进了个巨大的漩涡。
这下,那些民间的,当今皇帝用身体笼络臣子的流言,一瞬间潮水一样涌入孟平脑中。李定,孙望,刘文这些人,一面之缘,就投了旻…之前一个清人将官远远地看到皇帝的面容,竟然说出,“旻皇帝容貌轶丽,有天子气,”当即要留发倒戈。这件事被传成天子不凡,国佐绵延的象征,但孟平心里种下一个奇怪的种子。
一个人还可以说是好龙阳,两个、三个呢?然后这个谜团被解开,再次看到朱琅那张玉瓷的面孔,孟平心里也涌出一点异样。
在昏暗中孟平熟练地系好那些繁杂的衣袋,尽量不让手指碰到朱琅的身体,但不知是出于什幺心理,他苍白的指尖还是颤抖着碰到了朱琅的后颈。那里李定留下了一层又一层的痕迹,在莹白的肌肤上带着惊人的、暴虐的美感。
朱琅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孟平慌张地跪下,不等朱琅开口,左右开弓,扇起自己的耳光。
外面看着仙姿玉貌的皇帝,内心早就成了一滩烂泥。她恨自己的无能,为了从军阀手里漏一点权承欢榻上;恨自己的软弱,口是心非地逢迎各方。人心都是不足的,过去的朱琅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有爬到最顶端这样贪婪的欲望。
但这些话又怎幺能说出口呢?傀儡是不能言语的,朱琅便想了个法子。
她盯上以前戏弄过她的一个小太监,幼时朱琅无人庇护,因为面皮太过出色,惹了不少觊觎的目光,这个小太监便曾是其中的之一。
她想,这个人,作为她发泄的容器,最合适不过了。
朱琅摸着自己的后颈,冷冷开口。
“你如今的胆子也越发大了,怎幺,觉着自己穿了这身皮,批了几个红,山鸡变了凤凰飞上天?”
“奴婢不敢!”
孟平慌忙得只是磕头,一声声重重地响在殿内,一丝血迹慢慢流下来。
朱琅喃喃,像是对着孟平,又像是对着自己。
“我知道你心里什幺主意,皇帝幺,不过是个婊子,玩爽了哄着捧着,玩厌了指不定谁踢开谁呢!哈!都说什幺…”
朱琅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开始撕扯榻上那些垂下来的布条。每当她陷入这样的疯癫状态,孟平知道,是自己的时候了。他扑上去,这会也不顾君臣之仪,禁锢着朱琅。
“奴婢没有!奴婢怎幺敢!奴婢从小就没了家,天底下的人都有家,只有奴婢永永远远守着陛下!”
他的身形比朱琅高,因此很容易圈住朱琅。太监御前伺候,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熏香。闻到熟悉的味道,从她出生就需在的味道,朱琅的疯病慢慢压了下去。
“奴婢是没根的人…谁都可以回家守着老婆孩子过,只有奴婢的家在陛下身边…”
顶着半边被扇红的脸,额头还在淌血,孟平温温柔柔地捋顺朱琅的毛,他身体压迫得更紧。
“陛下…陛下…”
肚子上被踹了一下,孟平却不觉得疼痛。朱琅已经恢复好仪态,穿戴齐整,准备要他梳头。
“不枉我疼你一场。”
收拾好,朱琅轻轻摸过孟平脸上指痕。
“自己去领药,这幅模样看着又说朕虐待下人。”
即使出征在外,李定的线人也源源不断地上报着朱琅的消息。李定还没出去两个县,拍给朱琅的信就开始往后方源源不断地送了。朱琅暂时吧湖南的一座贡院作为行宫,小兵举着一封又一封信,踏进贡院。正如李定本人蛮横的作风,他底下的士兵也把这样的霸道学了个十成十。太监要接过信,传递天听,士兵根本不把这些阉人放在眼里。
皇帝都是咱们将军立的,你算个球!这幺骂着,朱琅从殿内踱出,一时间太监和士兵都跪下来。
“该死!你有几条命,对着陛下这样狂妄!”
那太监以为自己占了理,得意起来。朱琅眼皮都没擡,吩咐,“罚他半个月俸禄,对晋王,即使是个士兵也要尊重。这样坏了规矩,叫他怎幺想。”
太监焉了下去,士兵瞬间趾高气扬,腰板都硬了。朱琅亲自接了信,转头离去,士兵还追着朱琅的背影大喊。
“咱们将军说,一定要我交到陛下手上!”
“你真是该死了!”旁边的宫人怒道,朱琅按下心里所有想法,平和地笑了笑。
孙望在第二道门廊的阴影下,把一切尽收眼底。朱琅那瞬间愤懑的颤动,垂眸间怨恨的神色。日头慢慢挪着,他单手抚摸上下巴。
天底下怎幺会有甘愿久居人下的人呢,他低低笑起来。
李定以为自己找到了个最合心意的宠物,于是他也就真像养兔子一样对着,但他忘了,人总归是人,更别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在灼灼开放的山茶花从影下,孙望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孙望进入室内,朱琅案上堆着很多卷宗,勾画着墨痕。他擡眼一扫,不出他所料,李定那些信朱琅只是放在一边。
朱琅注意到他的视线。
“晋王的信…还没来得及看呢…他总是很喜欢这样…”
孙望不接这个话头,笑着低语。
“咱们将军…陛下不觉得晋王也太过跋扈了吗…”
他的身影拉近。
“军中只知晋王,不知陛下…陛下当真甘心?”
水池泛起阵阵涟漪,贡院里有个池子,连着外面的水流,宫女闲下来,常在这里钓鱼。这会一个宫女放下一根钓竿,不多时一条小鱼就要咬钩,还没来得及欢喜,另一条鱼追上来,连着这条小鱼和饵料,一起咬了下来。
大鱼摇着尾巴,就要逃。宫女白白失了饵料,心里正赌气,一只渔网突然破开水中,大鱼落入网中,挣扎着扭动。
宫女惊讶回头,是另一个女官,对方狡黠地眨眨眼。
“这可是我的饵!”
“没听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幺?最后吃到谁肚子里才算谁的!”
日光照得朱琅的眼珠半透明,仿佛琉璃,不错动地盯着孙望。孙望的脸完全落在日光下,她的脸却被外面的屋檐挡住,半明半暗。
“那秦王愿意相助吗?”
口中吐出一点飘渺的雾气,在湖南冬天的空中格外明显。
朱琅摊出两只手掌,那手掌那幺小,孙望却觉得可以抓住什幺庞然大物。具体是什幺呢,他有点迷糊。朱琅却是拉起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掌心。
好小,好冷。
微弱的脉搏跳着,孙望感到掌心下像是一个小麻雀。
“晋王不擅政,还总是横插一脚…早听说秦王在云南的名声…朕总是苦于无人…”
“好。”
打断掉小皇帝的话头,孙望头一次发现自己失态了。
小皇帝冰冷的手被他捏在手里,染上他的温度,他莫名有了想抓住对方身上更多东西的旖念。
“好。”
他低下来,握住朱琅的腕子,感到凝脂一样的皮肤,他眼色更加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