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月光从天窗倾泻而下,映照在阴暗湿冷的狭窄空间里。女孩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双手双脚被绳索牢牢捆缚,只能蜷缩在墙角,像被囚困的猎物。
头脑昏沉如同被重锤击过,四肢传来又酸又痛的麻木感。她费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却惊觉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等到稍微清醒了点,记忆断断续续地慢慢浮现。
昨晚,她还在暗街酒吧里与大学朋友碰杯谈笑,后来酒精让思绪模糊,脚步踉跄,她走进洗手间,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再踏出门口时,只记得两名黑衣男子的身影闪过,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
醒来,便在这里。
女孩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缓缓扫视四周,想寻找任何能割断绳索的物品。然而,空间冷清,墙壁粗糙潮湿,什么也没有。
希望,瞬间像被压碎的玻璃般破裂。
湿漉漉的发丝紧贴在脸侧与衣衫上,寒气顺着衣料渗入肌肤。天窗吹进的凉风像刀子般割过,她浑身颤抖,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冰冷笼罩。
她蜷缩着双肩,面色惨白,原本清雅出尘的容颜此刻因狼狈而添了几分脆弱。
忽然,破旧的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还伴随着低沉的谈话。她屏息,垂下眼眸,紧紧竖起耳朵倾听。
”喂,我们擅自把人绑来这破牢里,不会惹麻烦吧?”
”放心,能出什么事?虽说如今夜枭在顾卿礼手里,但我们的人暗地里依旧听命于秦老。”另一个声音回道,语气带着不屑。
”哼,也只能怪那顾卿礼太年轻,不懂如何收拢人心,只仗着一股子冲劲就妄想吞下夜枭,还敢与秦老对着干!”
”说得不错。”前者低声附和。他们原本就是秦耀辉的手下,无论身处何地,自然是以他的命令为先。
至于这个被抓来的女孩是谁,他们并不清楚,只知道她是老大特别吩咐的人。
如今顾卿礼虽名声初起,但论根基与势力,终究比不上闯荡多年的秦耀辉。若真有一日正面对峙,谁胜谁负,尚难定论。
牢房里,女孩听完门外的对话后只觉得背脊发寒,不为别的,只因那名字,太过熟悉。
那是伴随她整个童年、陪她走过青春岁月的名字。
她曾以为,即便有一天两鬓染霜,他们也会并肩而立,互相扶持,成为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他们是家人,是无可替代的后盾。
至少在真正接受顾卿礼死去这个事实之前,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想到这里,她确定那两人口中说的顾卿礼只是别人。可不知为何,眼眶却开始发热,与冰冷的身体形成强烈对比。
酸涩涌上鼻尖,视线逐渐模糊。她死命咬紧牙关,仍压不住泪意,最终只能阖眼,将自己蜷缩成更小一团,放弃无谓的挣扎。
时间在这诡异的寂静里被无限拉长,门外的声音逐渐远去,天地间仿佛只剩她孤零零一人存活。
终于,一滴泪水从眼梢滑落。她听见自己颤抖而沙哑的声音,宛若梦呓般低喃——
”顾卿礼……我好想你。”
……
午夜十二点,暗街酒吧内烟雾缭绕,灯光迷离,浓烈的烟酒与刺鼻的香水味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二楼的包厢外,韩尔背靠在玻璃墙边,表面上若无其事地望着舞池里癫狂起舞的人群,实则暗暗留意四周的动静。闪烁的灯光将他的神色半隐半现,显得更为紧绷。
片刻后,一楼吧台的服务生走上来,经过时用微小的动作递了个暗号。韩尔心中一紧,随即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包厢内。
一推开门,顾卿礼与秦耀辉正相对而坐。他立刻退到角落,静静观察气氛,不敢打扰里头的谈话。可目光却时不时落在顾卿礼的身上,眼底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他的偷瞥,顾卿礼自然看在眼里,只是神色淡淡,指尖夹着酒杯,慢条斯理地听秦耀辉说话。
秦耀辉声音沙哑,却尽量带着笑意:“外头传言萨伊失踪与你有关,我没信过。我知道你不会对自己人下手。”
顾卿礼闻言,眸光微动,淡淡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哦?原来如今在秦老眼里,我还算是个良善之人。还以为,前夜撬了你整个夜枭,早已成了不忠不义的典型。”
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如刀。
秦耀辉的笑容一僵。
夜枭,是他一手养大的心血,外界皆知他在其中付出的心力。可两天前,顾卿礼背叛了他,硬生生夺走了夜枭的掌控。
那一夜,他被逼得拱手让权,憋屈与屈辱至今仍堵在胸口。如今顾卿礼却当面提起,简直嚣张到令人发狂!
“萨伊与你,都是我最重视的后辈。”秦耀辉勉强挤出一抹笑,声音低沉而压抑,”我知道,你一向不屑于那些帮会交接的繁文缛节。可即便你从未在仪式上现身,你始终是夜枭的继承者。”
继承者。
听到这个字眼,顾卿礼嘲讽地笑了。
顺位二的继承者,是他妈哪门子继承者?
他擡眸,神情戏谑:“萨伊是你儿子吧?”
秦耀辉心头一震,瞳孔明显收缩。
这一下,他彻底被顾卿礼完全看透了。
咔嗒——
烟被点燃,火光一瞬映亮了顾卿礼冷峻的侧颜,他深吸一口烟,吐出一圈浓浓的烟雾,动作十分闲散。
”怪不得,我说你们怎么这么像呢,都喜欢把人当棋子。让我们在外拼死拚活替你们卖命,最后又想将利益全都占为己有。”
“你救过我一次,我在外替你卖命三年,这笔帐如今也算还清了。”他指尖摩挲着酒杯边缘,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你觉得,你还能找到比我更听话的狗吗?”
秦耀辉的心脏猛地一紧,额角沁出冷汗。表面却依旧维持笑意,强作镇定:“萨伊……他本来就只是个读书人,是因为我才混入黑社会,以后没了我,他在外难讨生活。”
“不然……我让你们一同管理夜枭,利益五五分,不……三七分,如何?”
看到顾卿礼唇角勾起,秦耀辉还以为此事仍有圜转的余地。
没想到接下来的话,犹如惊雷炸响击碎了他。
“你那无能又软弱的儿子,他妈的连枪都拿不稳!要我跟他分同一杯羹?凭什么?”
话落,顾卿礼指尖一弹,烟头落入酒杯,上好的白葡萄酒瞬间冒起细微气泡,发出刺啦一声,烟灰在酒液中浮沉,酒色顿时混浊不堪。
秦耀辉看着酒杯里的烟头,再也喝不下去。
这场谈判,也已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秦耀辉不得不承认,顾卿礼这三年的成长,快得让人忌惮。
他将顾卿礼带在身边,不过是看上了那股杀伐决断,命不值钱的狠劲。
结果养出的却是一头咬着肉不放的狼。
他心中暗自叹息,敛下混浊泛黄的双眼,承认自己在一手布置的棋局当中,输得一片惨淡。
机关算尽、如履薄冰地过这么多年,到头来全成一场空,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坐在这里冷静的和自己的仇人谈判。
想到这里,他喉头滚动,竟忍不住暗自发笑。
笑声初时低沉压抑,随后愈发高亢,直至狂妄放肆。
啪——!
他猛地砸碎酒杯,玻璃碎裂声在包厢里炸开。
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顾卿礼,声音沙哑狠绝:“顾卿礼,像你这样飞扬跋扈的年轻人,老子见得多了,可最后能活到出头的,又有几个?”
“你不过就是我秦耀辉手里一把肮脏的刀,刀要是钝了老子就得换一个,你说是不是?”
顾卿礼微微眯起眼,神情淡漠却带着几分兴味。欣赏着秦耀辉气急败坏却还得强撑镇定的模样,他竟从中生出一丝冷酷的愉悦。
他尝了一口烈酒后,轻蔑地笑了:“刀要是钝了可以磨利,而锋利的刀要是拿不稳,便容易伤主,甚至弑主。”
“秦老,这道理,你什么时候才会明白?”
他的声音肃然而冷冽,不掺杂一丝情绪,却一一击破了秦耀辉努力支撑的镇定。
那一刻,秦耀辉终于意识到,自己已不是掌局者,而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要顾卿礼稍动念头,便能任意宰割。
最后他踉跄着从包厢里走出来。
“帮主!”
门外,他的手下见状立刻冲上前扶住他。
“快,快走!”秦耀辉几乎是撕裂喉咙的咆哮,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与慌乱。
再不走,老子今晚就得死在这里!
包厢内。
“说吧,刚才外场发生什么事?”
顾卿礼慵懒靠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根烟,长腿交叠,烟尾的红光忽明忽灭。
他的桃花眼半垂,映着微光,却锋锐得像能剖开人心。
韩尔对上那双眸子,仿佛所有心思都被掀了个底朝天,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他不敢隐瞒,声音低沉急切:“少主,顾小姐也在酒吧……貌似是陪朋友来的。”
话音刚落,顾卿礼手指一顿,烟雾里那双眸子倏地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悸动。
惊喜如星火般点亮眼底,却在瞬息之间被他压回深处。眸光沉入烟雾,暗得比夜色还深,叫人再也看不出其中波澜。
韩尔从未见过少主露出这般神情。那一瞬的光芒虽转瞬即逝,却令他心头一震,久久难以揣测其中意味。
包厢陷入诡谲的沉静,烟雾氤氲,连空气都似乎压抑得要凝固。
突然——
咚咚咚!
急促而凌乱的敲门声猛然响起,像是硬生生撕裂了这片静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