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了汀摘下姐姐这个身份全靠时间，一千多天，她慢慢美化记忆，以假作真。父亲死了，应玉独自抚养她长大；填写各种资料时，家庭关系那栏从来只有一行。
她不去看事实，户口本上的曾用名、是否为独生子女的选项、应玉腹部的疤、镜子里柏汀的脸。
她执拗地认为，应了汀和柏汀，不同名姓，她们就该有完全相反的轨迹。
可她没办法改变扎根十三年的习惯，喜欢薄巧却不爱吃巧克力，讨厌牛奶，不吃鱼。以及，用着非常顺手，一直跟在身后的弟弟。
应了汀承认，时间真的很神奇。时至今日，见到他，柏池的名字对她来说已经生疏、拗口了。
饭菜备齐，时钟转到5:30，应玉匆忙收拾好东西。离婚后她辞去医院的工作，回到故乡重新应聘。小城婆娑门，她熬了四年住院医，不出意外还得熬些年头。
应玉晚上要值班，临走叮嘱应了汀几句照顾柏迟之类的话。
仿若从前。
应了汀的笑容在应玉离开后骤然消失，她依靠着墙，马尾松散垂落左肩，偏头垂眼。
柏迟十分自然融入新家的氛围，重新拿一根蜡烛对准先前孔洞，烛火撩上去，他自火焰中擡头，神情应是晦暗。
对上应了汀极具距离感的眼睛，落寞转瞬又诡谲，收好她的打量，“生日快乐，姐姐。”
过于讨好了，抛弃年岁，试图利用五岁时拙劣、幼稚的方式讨巧。
早该猜到是他，多看一眼应了汀都嫌。
难得有了柏迟熟悉的表情，与记忆里模糊的柏汀重合，他曾经需要仰头看见的脸，再看就要低下头，所以他坐凳子。
而距离又太远，看不真切。
这种不真实感让他站起来，迈开一步越四方地砖，走过去，走到应了汀面前，用孩提时代——性别界限模糊时期的举动，去戳一戳应了汀。
想想罢了。小学六年级他都不叫姐了，柏汀柏汀喊她，蛮好玩的。
摩挲桌子边沿的食指指腹充斥黏腻感。
他尾音刚落，应了汀也笑了，只有唇弯，眼睛垂下去又擡起，睫羽扇动，最后合上蝴蝶翅膀，“我叫应了汀。”
我姓应，不姓柏，我们不在一个户口本，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柏池、弟弟的称呼应了汀早忘了，锈蚀在肢体语言里。
往常，柏汀会给他一拳，会抢他前面吹灭蜡烛，会向他要礼物。
应了汀不会。
甚至“我叫应了汀”都没有什幺语调起伏。
她同第一次见面的人介绍自己。
仅此而已。
墙上老旧的红木时钟慢吞吞转悠，和柏迟腕间表针永远错拍，紧追慢赶交叠。
柏迟忽视应了汀释放的冷漠，将蛋糕移近，温暖了点，自顾自，“一起吃饭吧，姐。”
既然他不愿意听，那便随他，没道理勉强陌生人来遵守她的规则，“不吃了。”
“见到你我没胃口。”
她说完，有瞬间停顿，好像没想到会这样说。
她一直刻意隐藏的本能反应，回避的事实，直白地展现。
应了汀不说话了，转身进卧室。
好吧，讨厌也算欢迎光临。
起码在她眼里落座了。
柏汀特有的骂人口吻柏迟也许久没听到了。
门把转动一刻，应了汀听见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穿过时间长廊，取代了那个稚嫩怯懦的童音，扭曲成结，环住她卷握房门的手。
引应了汀好奇大少爷的委屈心事，转念一想，关她什幺事。
柏迟说很快，在门关前漏进来。
“我休学了。”
“我没地方去了，你也不要我了幺。”
“应了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