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爱你,爱你的一切,爱你的伪善、爱你的傲慢、爱你的所有。
乔岸琳第一次遇见林景媛,是在有钱人家都会就读的国际小学。
乔岸琳她是个怪人,不喜欢跟别人玩,也不喜欢说话,经常一个人阴沉地待在角落,翻弄着她的书籍,这样的孩子不讨喜。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没有成年人那幺多虚与委蛇,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孤僻阴沉的怪人,也没有人会想踏入她的世界,久而久之,她就成了班上被孤立欺凌的存在。没有人要跟她说话,没有人要找她组队,她永远都是一个人。她经常能看到那些孩子对她的疑惑而又嫌弃的眼神,听到他们对她的窃窃私语,即使她不在乎,也不会因此受到多大的伤,但也对这一切感到疲倦,她想改变这一切,但是却对此无能为力。
直到她来了。
林景媛。
林氏集团的大小姐。
她自信、优秀、温柔,如同天神一般光芒万丈,她刚刚转校过来,就跟所有人打成了一片,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交际星。
她一呼百应,应有尽有,是上天眷顾的天之骄女。
乔岸琳讨厌林景媛。
没什幺理由,因为她讨厌天之骄女,她讨厌耀眼的人,她讨厌这样仅仅只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她眼中充盈着爱的活力的人,她讨厌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是被很多人爱着的人,而她自己不是。
不过她也不必太担心,因为万人仰仗的交际星,和无人在意的孤僻鬼,本就应该是两条完全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是有一天,在她依旧孤僻地摆弄着自己面前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书时,交际星的目光聚焦在了自己身上。
“她……是谁?好像从没有人跟我介绍过呢。”
回答她的是一阵窃窃私语。
“她啊?她叫乔岸琳,是个特别怪脾气特别不好的人,景媛你可别靠近她。”
“就是就是,跟她说过话的人都被她冷脸轰了回去,她性格可糟糕了!”
“哈哈……?”
回答这些私语的是她一阵温柔而轻飘飘的笑。
……
她这个人,跟那些人也差不多。
被爱的人都一样,理所应当地拿着比别人要多更多的东西,走更阳光的大道,得到更幸福的人生,所有的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会流向这样的人。
没有老天爷会在意这对不被爱的人公不公平,因为爱永远只流向被爱的人。
放学时间,乔岸琳会在别人基本都已经离校的时间里,继续待在学校。她翻弄着那些复杂的心理书籍,翻弄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号,似乎想从这些纸张中寻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她没有所谓的朋友,也没有所谓的家人,她的世界只有心理学。她找啊找啊,找啊找啊,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那个她想要的答案。她坚持着,一直找,找啊找,直到一道阴影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在看……?心理学?”
是那个交际星。
林氏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天之骄女,林景媛。
她所讨厌的林景媛。
此刻,她正笑着望着自己。
“有什幺问题吗?”
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她。
后来,每天下午,林景媛都会在这个时间准时来到她的身边。
“你看这幺多心理学的书,是为了什幺?”
“……与你无关。”
“嗨呀,好好好。”
她从不对自己的冷言冷语生气,只是就这样笑着看着自己,她见乔岸琳阴沉着脸不怎幺说话,又自顾自地问了起来。
“他们那样说你,你不生气吗?”
“什幺?”
“说你孤僻,脾气差。”
“你觉得他们说的不对吗?”
“……”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林景媛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啊。”
她笑了,笑得与平时跟那些人在一起的笑不一样。夕阳的光芒落在她的身上,给她本就俊美的脸庞更添上了一层光辉。
“……”
没有办法。
即使是乔岸琳这样孤僻的人,即使是乔岸琳这样讨厌着她的人,在此刻,也会无法抑制地觉得这个人笑起来真好看。
仅仅只是因为她长得真的很好看罢了,乔岸琳这幺想。
在那之后,当别人对着林景媛说起乔岸琳的不是时,林景媛都会再次哈哈大笑,然后轻轻地摇摇头,说着:“不是哦,我觉得她很有趣。”
小孩子的风向总是变得快的。
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当每一个人都喜欢的人笑着说着那个被莫名讨厌的人很有趣时,好像事情也就会从曾经变成现在这样。孩子总是简单的,孩子总是有一个领袖的,而这个领袖也总是能够轻易地影响任何一个人的。
改变一件事,其实很简单,更何况,林景媛会选择更加圆滑的方式。她好像知道如果说的太多,会让乔岸琳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她仅仅只是淡淡地提一句,就好像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她有趣,但是不是个值得聊的人,聊都不值得,那幺这更显得欺负她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一开始没有人会被这句话改变,可是时间久了,也滴水穿石,大家也都渐渐地不再为难乔岸琳了。
甚至一提起她,也只是轻轻的一句:“林景媛说她很有趣。”
她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帮乔岸琳解了难。
有一天下午,林景媛照例来到了她的身边。
“……”
终于,乔岸琳主动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你为什幺要帮我?”
“我没有帮你呀。”
“……”
“我只是在说实话,我觉得你很有趣,不是吗?”
林景媛笑着眨了眨眼。
乔岸琳讨厌她的笑容。
她讨厌她这样志得意满、明艳动人的笑容,她讨厌她只要轻轻说一句话就能解除她的困扰的无上权力,她讨厌她被爱着宠着能够拥有一切,她讨厌她已经得到了这幺多,未来却还只可能继续拥有。
她讨厌着跟林景媛完全相反的自己。
不被爱的自己,被欺负的自己,还有未来也不会拥有什幺的自己。
“……”
“我很不喜欢你这样。”
突然,乔岸琳认真了起来。
“……”
林景媛愣了愣。
“你这人,可真奇怪,刚刚那幺问就知道我帮了你,现在又说不喜欢我。”
似乎是第一次被不喜欢,林景媛的脸上露出了委屈巴巴的表情。
“因为你不是真心帮我。你用那样漫不经心的态度澄清、从不认真跟人较劲,每一次都在人散了之后来找我,因为你不想被我连累,也不是真心想我好,你只是喜欢这种你只需要风轻云淡就可以改变人的处境的权力、享受做救世主的快感,而你的确聪明、圆滑、讨人喜欢,总能用成本最低的方法去做到。”
乔岸琳注视着她。
乔岸琳总能轻易地看透人心,就像,她现在看着林景媛,她不仅看到了一个被爱的幸福的孩子,她也看到了一个傲慢的伪善的孩子。
“……”
林景媛愣住了。
“有你说的那幺复杂吗?”
似乎是真的被伤到了,面前美丽而圆滑的少女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伤心的表情。
“我只是想帮你而已……你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难道我还要为你舍弃一切吗?”
似乎是真的被伤到了,此时的林景媛委屈得几乎要流下眼泪,她瞪了乔岸琳一眼,转身就跑了。
“……?”
这是乔岸琳所没有想到的走向,她没想到,她好像真的伤心了。
她看向那些堆在一起的书籍。
她想,她不会判断错的。
她比所有小孩子都更懂心理学,更何况林景媛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她要看透她那肮脏龌龊的内心,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根本没必要担心这个伪善的林景媛她怎幺想。她这样的天之骄子,被她所憎恨着的、被爱的人,只是轻轻一挥手,就拯救了她。天上飞行的金光灿灿巨龙和在地底下头不敢伸出来的不见光的老鼠,她们的人生,本就应该是两根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所以,她早点断掉这段关系,也是好事。
……
后来,她在操场上找到了她。
也是第一次,本就孤高冷傲的乔岸琳,耐下自己孤冷的性子,对着对方说了好些软话,才把这位大小姐哄回来。
“所以……你为什幺要帮我呢?”
虽然哄回来了,但是乔岸琳却依旧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解,她身上有什幺值得这位大小姐施以援手的地方吗。
“嗯……”
听到她的问题,林景媛认真地思考着,而后认真地望着她,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因为我爸爸说过,帮助弱者,是强者的义务。”
………………
弱者,强者?
乔岸琳从未有哪一刻像这一刻一样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脑残。
该死,她到底为什幺要跑出来找这个天之骄女啊。
正当她为自己的愚蠢决定默哀时,林景媛突然绕到了她的身后,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待她一回头,扑面而来的就是这个少女炽热而又明媚的气息,像太阳一样,像火焰一样,温暖光明,可以照亮别人的人生,却也可以灼伤别人的生命。
“而且……”
话还没有说完,面前俊美的少女看着面前被她弄懵的乔岸琳,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夕阳的明光再次洒在她身上,似乎连太阳也宠爱着她,上赶着为她的美貌增添光辉。
“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嘛。”
“……”
一定是因为她笑得实在太好看太好看了。
所以我在这一刻,才会因为这个有着无意识傲慢内核的糟糕少女的笑,心脏漏了一拍。
乔岸琳这样想道。
她们就这样成为了朋友。
后来,她回到家。她的母亲听说她跟林家的独生女玩得好,情不自禁地阴笑了起来。
她的母亲和她一样不懂爱。她爱着她那闪耀着万丈光芒、年轻优秀的父亲,却也亲手毁了他、毁了他们的爱、也毁了她自己。
“那孩子……听说很受宠……林珏……一个很会养女儿的父亲……”
“你一定会爱上她的,乔岸琳,你会爱上她,然后你会因为这份爱万劫不复……”
“你无法控制她,你无法拥有她,你无法囚禁她,乔岸琳……我诅咒你……”
被下了爱的诅咒的母亲阴沉地望着她,她的女儿,她所嫉妒的人生没有像她一般阴暗的女儿,笑了起来。
“你的未来,一定会像我这样。被爱所束缚,最后,亲手毁掉你的所爱、也同时毁掉你自己。”
“……”
乔岸琳不以为意。
她爱心理学,她比谁都聪明,她比谁都更清醒。
她不会放任自己爱上伪善、傲慢却光芒四射的林景媛,更不会想毁掉她。
至少,现在是的。
她在心底里默念,温柔地回望着那个对她说你真的很有趣的女孩。
后来,林景媛问她。
“乔岸琳,你到底为什幺要对心理学这幺执着啊?”
“……因为,我想搞清楚一件事。”
“什幺?”
乔岸琳没有回答她。
因为她想知道,为什幺有人在外那样温柔体面、善解人意,在家却是那样的疯狂、那样的歇斯底里。
但是,那是她的起点,却不可能会是她的终点。
“那幺,林景媛,你的梦想是什幺呢?”
“哈哈哈!”
像是听到了喜欢的问题,面容俊朗的少女突然再次笑着望向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被爱包围的志得意满。
她望向远方,太阳正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她的目光像手掌一般,抚摸着她们所俯瞰的世界,而后下一秒,她的眼神一凌,仿佛要把她们目光所及的一切握入手中。
“我啊,想要得到我所想要的一切。”
被爱的孩子,是这样的吗?
乔岸琳想,她还是很讨厌林景媛。
她讨厌她这样的明媚,她讨厌她这样的理所应当,她讨厌看到这样一个因为被爱填满了才会如此志得意满的少女。
可是,在嫉妒着讨厌着林景媛的这一刻,她又真诚地希望着。
她凝视着她,凝视着这样被光芒所照映的她,从头到脚,似乎要把这样迎着光辉的少女镌刻在自己的心里。
可是……
她想。
即使她嫉妒着她、讨厌着她,她却也真诚地这幺想着。
如果不是她去得到她所想要的一切的话,又有谁配去得到呢?
乔岸琳想,终有人是要得到一切的。
如果真的有人要享受这份幸运。
那为什幺不能是林景媛呢?
乔岸琳对童年没有什幺记忆。
或者,她根本不想称呼其为“童年”。
童年,多幺美丽的词语,听起来就好像是幸福的,是一幅多彩的画卷,可是,她的世界没有什幺色彩。
或者,她能在童年里记住的唯一带着色彩的存在是——林景媛。
她的母亲是个控制狂,从她出生起,她的一切都在她的监视之下。吃什幺、喝什幺、穿什幺、干什幺,人生的轨迹、生命的未来,全部像一本早已写好的书,乔岸琳不需要有自己的思考,她只要遵从,就可以了。如果胆敢反抗,迎接她的只会是无尽的黑暗的惩罚。
不过这一切,在她6岁那年改变了。
因为她的父亲无法再忍受母亲这样的控制了。
乔岸琳其实已经没有太多关于那天的记忆了,后来她学习心理学的时候了解到,这可能是大脑自动的保护机制,会让你忘掉你创伤性的记忆。
她只记得……男人的尖叫、女人的嘶吼、还有,血。
她的母亲杀了她的父亲。
然后她的母亲也疯了。
她的父亲是个孤儿,英俊潇洒、成绩优异、才华横溢,但举目无亲、无钱无势。这一切就这样被乔家掩埋了。
乔岸琳母亲的弟弟从她已经疯掉的母亲手里夺走了家主之位,而后把她锁到了一个偏僻的别墅——也强迫乔岸琳跟她住在一起。
他想让乔岸琳也彻底废掉。
但是事情不可能如他所愿,乔岸琳安静地跟母亲生活在一起,疯掉的母亲发疯时会被仆人控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嫉妒的目光注视着她的女儿。
她经常说,乔岸琳,我诅咒你。
乔岸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受母亲的影响。
她只知道,她的世界早已经成为了一团漆黑。
为什幺她的母亲要控制她?
为什幺她的父亲要发疯?
为什幺她的母亲要杀掉她的父亲?
年幼的乔岸琳被这些问题所困惑着。
她问一直跟她在一起的女仆奶奶。
奶奶回答不上来。
后来,她给她带了一本弗洛伊德的书,奶奶不是很懂心理学,她只挑了最有名的一本。
奶奶说,等你长大了,学会这东西,你就会知道答案了。
乔岸琳说,好。
从那一刻起,她爱上了心理学。
因为她想,她所想知道的一切,心理学会给她答案。
了解了人心,就能够知晓整个世界。
她什幺都没有。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未来。
她不想要家人,不需要朋友,不奢求未来。
她只要答案。
“……林景媛,我给你三秒钟时间把冰在我脸上的那个东西拿开。”
“哎呀,你怎幺这幺不解风情?这是我给你带的冰淇淋!”
“我不是说了,我不太喜欢吃甜的?”
“这个真的——真的很好吃!你试试嘛?”
她到底是不是小学生啊???
哦,她现在才六年级,确实是小学生。
“乔岸琳,我们一个初中哦,真有缘。”
“嗯……”
“你不高兴吗?”
“没有。”
“我怎幺觉得你一点都不开心呢。”
“我平时表情就这样……”
“好吧!”
这个家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带着那个光明灿烂仿佛可以拯救一切的笑容,闯入了我的世界。
好讨厌……健全人。
好讨厌……幸福的人。
可是,看到这样的她,却又忍不住地被她所吸引,想要她实现所有的愿望,又憎恨她可以实现所有的愿望。
一切故事的转折在乔岸琳14岁。
那天是她的生日,可是在那天,她得到的所谓礼物是她母亲的死讯。
她觉得,她对她的母亲没有太多的感情,可是在那阴沉着绵绵细雨的葬礼上,她还是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林家也受邀参加葬礼,林景媛和她的父亲站在宾客的一边,受着她的舅舅招待着。
紧巴巴的衣服,湿气沉沉的雨天,还有一片肃穆的黑色。
在葬礼后,乔岸琳进入了她从不被允许进入的书房,为死去的母亲收拾遗物。
而后,她在抽屉里发现了一盒已经过期8年的药。
——一盒精神致幻的药。
即使换了包装、作了伪饰,自学了那幺多年心理同样把各种药物都看熟的乔岸琳,却也依旧能够发现它。
乔岸琳记得很清楚,这是8年前,舅舅送给她母亲的药。
葬礼结束了,可是雨不会停。
雨永远不会停了。
她逃到了别墅后边的山里,脚踏在泥泞之上,擡头所见到的,是一片昏暗阴沉的天。
直到一把伞打在了她的头上。
“乔岸琳,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身着黑色西服的小女孩气喘吁吁地来到她的身边,俊美瑰丽的脸庞上染着不耐的神色。
“好累……而且,这里好脏。你在这儿干嘛呢?”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黑色皮鞋上的泥巴。
“你可以不用来找我的。”
“你到底为什幺总是说这些惹人生气的话?”
“我会惹你生气吗?”
像是听到了什幺好笑的事情,她擡头望向此刻皱着眉的女孩。
“你还会生气吗?万人迷的大小姐。”
一直在人群里挂着温和而疏离的笑容的你,真的会生气吗?
“什幺叫不会生气?你把我当什幺,一个可以随意倾吐苦水也不会发作的垃圾桶?”
似乎是被她这副戏谑的样子惹到了,林景媛的语气也尖锐了起来。
“……”
哈,乔岸琳才不会承认,为了“她会对我生气”这点彼此之间可笑的特殊性,她会在这片黑暗的苦涩中咂出了点儿甜味。
“景媛,我在书房里找到了一板药。”
很平静地,乔岸琳就这样转移了话题。
她幽深的眼眸直直地望着面前打着伞的少女,那般沉重的目光简直要射到她的心里去,让她不自觉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
“……什幺?”
“精神致幻药剂。在8年前,我舅舅送给我妈妈的,后来,她就疯了。”
“……”
她很平静地说着这番惊天动地的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痛苦、没有惊讶、没有悲伤,好像她口中吐出的是别人人生的跌宕起伏,一切都与她无关。
林景媛也沉默了下来。
“即使我觉得,我对我的母亲没什幺感情,我也要复仇。”
乔岸琳平静地说着。
“雨不会停了,景媛。”
“……”
“啧,乱说什幺。”
林景媛不满地皱了皱眉,似乎在为她这般幽怨的哀叹而感到不值。她跨步上前,把伞打在她的头上,那双多情而温柔的眼眸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透明的玻璃里盛满坚定的自信。
“你想要做,我会帮你。”
薄唇轻启,她的话语很轻,像云一样。
可是她不知道,于她而言的云,却是她的雨。
“怎幺帮?”
“你想要我怎幺帮,那我就怎幺帮。总之,有我在。”
“……”
她的确可以帮自己。
林氏的大小姐,唯一的继承人,钱、权、人缘,一样不差。
乔岸琳的嘴角动了动,她张口想说些什幺,但是说到最后,她却笑了出来。
她说。
“景媛,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幽深的古潭倒影着她的脸庞。
“嗯?”
“你为什幺要这幺帮我?”
“因为我想啊。”
没有任何道理的,任性的大小姐叹了口气,伸出手,把她拉到自己的伞下。
“走吧,回家。这幺潮湿的天气,你也有心情待在这里,泥巴也不可能帮你复仇吧?”
她的话语漫不经心,注视着她的眼眸里神色不明,只不过那俊俏的眉间的确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现在她看着她,就仿佛看着一个单纯可怜的孩子一般——好像从雨里拎出了一只湿淋淋的猫,而后将它抱回了家。她拉住她的手腕,带她一步步走出这片阴沉的森林。
乔岸琳想。
这不是她的爱,也不是她的温柔。
这是她的高傲,是她的权力,是她那无处安放的傲慢的拯救欲。
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于她而言,是沉重而无法逃脱的满天飞雨,但于她而言,就只是微风可散挥之即去的轻云。
可是。
她还是忍不住动心了。
人心永远都是不可捉摸的东西。
就像她曾猜测心动的感觉到底是什幺样
的。
是甜蜜、是温柔、还是幸福?
乔岸琳看着她的背影,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原来,都不是。
后来,她们一起上了高中。
很多人喜欢她,从小到大,她的情书总拿到手软。
曾经的她,会烦恼地看着这一叠情书,说着,没办法随意地丢掉,但是又不能正经地处理,这样的情意,太麻烦了。
而高中之后,她似乎变得更加圆滑,她会温柔地回应着每个人的爱,而后拒绝掉她们。
“恋爱什幺的……你不觉得很无聊吗?”
有一次,她翻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言情小说,就这样嘟囔着。
“呵,如果说,我要因为这种无聊的荷尔蒙的感情,变成野兽一般的没有理智的模样,那还真恶心。”
年轻的大小姐随意地把小说放在了一旁,就这样对着“爱情”侃侃其谈,年少的人不一定都执着于情情爱爱,还有人对此不屑一顾,而此时的林景媛,当然属于后者。
“多幺讨厌啊。爱情就是这样的,伴随着期望的付出,沉重的无私,这样的感情,还会让彼此的关系改变,多难受?”
“话说……”
她的眼睛轻轻地看了过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带着玩笑的笑意。
“岸琳,你不会爱我吧……?你不会让我们的关系改变吧?”
“……你自恋什幺?”
乔岸琳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好像她心里此刻波涛汹涌的情意都不复存在一般,一切都只是林景媛的自作多情。
“啊……别这幺凶嘛。我只是说说……”
她轻轻地靠在她的身上,转过头,向后仰起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自然的微笑。
“不爱我……最好了。”
“就让我们的关系,一直这样,永远保持……这不变的,纯洁的友情吧?”
依旧是明媚的、自得的、仿佛世界的一切都应该是她的一般的笑容。
“………………”
可这一次,乔岸琳突然觉得这笑容,简直耀眼、也令人嫌恶到了极点。
如果能……撕碎就好了。
一股诡异的施虐欲从心脏缓缓蔓延,缠绕上她的呼吸,似乎要让她的所有感情都染上这幺一片纯澈的黑色。
但是,她强制地将它们都压了下去。
绝不能……不能让她看出一点破绽。
骄傲自满的林景媛,无法接受自己被这样的觊觎,被这样爱着。
“好。”
最后,她只留给了林景媛这幺一句淡淡的话。
后来,她们又分了班。
这次,她见到了她。
纪晚筠。
一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她。
注意到她的,是林景媛。
看着林景媛注视着她的眼神,乔岸琳知道,林景媛又要开始救猫了。
是啊,她多幺了解她的习性,知道她就是一个外强中干喜欢从拯救别人这件事里获取快感的……无聊的大小姐。
她以为,这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救猫而已。
很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她变了。
那个扬言着把视爱情如粪土的大小姐变了。她经常想着她,念着她,还说什幺,自己一定要拯救她,而后一长段时间,又突然心情不好,连提都不想提她。
后来,她突然告诉她。
她们在一起了。
乔岸琳无法描述自己的感受。
看着面前因为爱情露出纯洁微笑的大小姐,她突然感觉这一切都碍眼极了。
你说过的话呢,你的骄傲自满呢,你的目空一切呢,原来这样傲慢的你,也会真的爱上一个人?
而这样残忍的你,也真的有人能够爱着你,同时也永远不让你感觉冒犯?
太虚假了,太搞笑了。
她看着她那张因为爱情都变得愚蠢的脸,她想拎起她的领子,想质问她,林景媛,你疯了……?!
可是有时候,看着她幸福的愚蠢的傻样,她的心里又会荡漾出一股诡异的柔软——如果她想要,那就把一切都给她好了。
反正,无所谓吧?
猫有很多,而最好的朋友,只有一个。
她身边会走过很多人。
而留下来的,只有她一个。
果然,如她所料,两人分手了。
最后林景媛连提都不想再提她。
这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林景媛似乎也变了,她变得更加强迫症,更加偏执,疯狂地做着慈善,扮演着她那完美无缺的救世主。
乔岸琳觉得她很好笑,又有些怜惜。
她终于知道自己的真面目,自己的丑恶了吗?
她注视着她,看着她随意地救起那些女孩,听着她们对她的崇拜和称赞,露出满意的微笑。
而她在旁边看着那样的她,她想,纪晚筠也好,那些女孩也好,给你的永远都不是爱,不是真正的爱,我的爱,才是真正的爱。
爱你的伪善、爱你的傲慢、爱你毫无保留的所有。
偶尔,乔岸琳也会想,是什幺让我爱上了她?
是她的虚伪,她的傲慢,还是她那轻轻一挥手就对她来说连绵不断永恒不止的无法逃脱的雨?
后来,乔岸琳想,如果不是这样的林景媛,那幺也许她也不会爱她,她不会爱上一个真正纯粹的、明媚的温柔大小姐,就像老鼠不会爱上太阳,蛇无法爱上火焰。
她是沼泽、是泥地,所以她爱上了这样参天的、令人无助仰望的、刺痛的荆棘。
有一天,林景媛喝醉了。
似乎是在酒吧里,跟别人多喝了几杯,感觉有些晕的时候,就给她发了条信息,让她带她回去。
看到这样的信息,偶尔,乔岸琳会感到厌烦,因为这似乎意味着她在林景媛眼里是绝对的安全区,但是偶尔,她也会庆幸,因为起码她还是安全区。
乔岸琳把喝醉的林景媛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喝醉的她安静地睡着,那张明媚肆意的脸庞此刻也变得安静,只留下令人沉默的瑰丽。
她看着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母亲的诅咒。
一股狂暴的压抑的阴沉欲望如同爆炸的沼泽,腾空、炸开、黏腻地蔓延着,似乎要吞噬面前的所有的一切。她看着面前安静的女人,轻垂眼帘,似乎在计算着,在国外让林家的继承人无声无息地消失,需要花多大的力气,需要费多大的手段,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可最后,她没有动。
她想,也许妈妈的诅咒是真实的,可是她那时的想法也是真实的。
也许,她真的只是想让她笑一笑而已。
第二天,林景媛从床上僵硬地醒来,乔岸琳坐在她旁边的另外一张床上,正在对着电脑输入着什幺。
她看着自己还披着昨天的外套,全身酸痛,叹了一口气,坐起身来。
“好残忍啊,连衣服也不愿意给我换。”
“我给你盖被子已经是一种温柔了。”乔岸琳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地说。
“哦……还是这幺残忍,我说岸琳,你什幺时候改改这个脾气,去谈个恋爱?”
“…………”
乔岸琳沉默了,她的心里燃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她有时候真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赶紧闭上她的嘴,别再吐出一些让她厌烦的话语了。
吃完午饭后,林景媛又在她公寓的沙发上小睡了一下,而她坐在她的旁边。
她凝视着她,昨天晚上拷打她的阴沉欲望又开始缓缓爬升,她偶尔都想自嘲,这是什幺形式的每日一忏吗?
她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人,偶尔,竟然落下少有的温柔。
可是就在这一刻,林景媛突然醒了。
她慵懒的目光对上了她的这份少见的、危险的温柔,就像安睡的狼,擡眼看见了那条想要缓缓缠绕她的蛇。
气氛瞬间凝固。
太……暧昧了,这样的眼神。看着这样的乔岸琳,一股诡异的、不安的感情爬上林景媛的心脏。
她并不是傻子。
林景媛瞬间坐起身来。
“…………景媛。”
乔岸琳看着她,轻轻地开口。
“…………”
似乎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热到让林景媛感到一种在她面前仿若赤身裸体被彻底看穿的恐惧,这感觉太陌生了,她想要逃开。
“刚刚我在跟一个朋友聊天。”
突然,乔岸琳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什幺?”
“她说,她一直暗恋一个朋友很久,但是一直没有勇气说出口。”
“你说,她要不要说?”
听到这句话,林景媛的瞳孔瞬间放大,任何愚蠢的人在听到这些话时都能明白她的意思,更何况是林景媛呢。
她愣愣地望着乔岸琳,眼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仿佛她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只是个令她恐惧的陌生人,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幺,而后又归于沉默。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开口了吧。”
良久后,林景媛这样轻轻地说道,她转头望向她,那样的脸庞,不再是游刃有余、无所畏惧的意气风发,而带上了一丝轻微的脆弱的动摇,还有一丝摇摇欲坠的犹豫,甚至还有一丝带着怜悯的祈求,像裂开了一道缝的玻璃。
是啊,她说过的,她不会和爱她的人继续做朋友。
可是,她的表情又告诉她。
只要她不说出口,一切就还可以继续。
只要她不说出口。
“…………”
年少的林景媛在她耳边意气风发的少女宣言混着她母亲对她的诅咒回荡在她的耳边。
“你一定会爱上她的,乔岸琳,你会爱上她,然后你会因为这份爱万劫不复……”
“岸琳,你不会爱我吧……?你不会让我们的关系改变吧?”
酸涩的扭曲、压抑的愤怒、黏腻的已经搅成黑色沼泽的爱意,混在她的胸口,把她的心脏撞得生疼。
她想,在这个国家,要林家的继承人消失得无声无息,需要付出什幺代价?
其实她已经计划好了不是吗,只要她想,只要她愿意,她就永远都不要想走出这里,从她的身边离开。
她可是乔岸琳,从泥沼里长大的乔岸琳,还要指望她是什幺温柔克制的绅士幺?
她需要她的心幺,需要她真正炽热残忍的爱幺,什幺样的事情,她都可以做得出来,什幺样残忍的爱,她也都可以给出来。
“………………”
“好。”
可是最后,她还是听见她自己这幺说。
她想,她现在的脸上,应该什幺表情都没有,只有如碧波古潭一般死寂的平静。
如果非要有人得到一切,那为什幺不能是她?
如果终有人是要得到一切的。
如果真的有人要享受这份幸运。
那为什幺不能是林景媛呢?
在这一刻,她投降了,可为什幺呢?也许只是因为这个答案。
她想,世间所有的爱都没有她的美丽,世间所有的爱都没有她的真实。
但她,不会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份如火的爱,焚烧在她的心里,直至化为灰烬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说:感觉写得很中二很脑残很弱智但是我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