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在厚重的红木书房里无声盘旋。
沈从容背脊挺直,站在宽大的书桌前,他审视着这片属于他父亲的、沉淀了数十年权欲的空气。
阴影从高耸的书架投下,切割着他半边侧脸,更显轮廓冷硬。
兰茵坐在一旁的丝绒沙发里,保养得宜的手指紧紧绞着膝上的羊绒披肩,精心描绘的眉蹙着,眼底是焦灼和不甘。
“珩之,你还要任性到什幺时候?”她的声音拔高,带着尖锐。
“林家的联姻,不只是我和你父亲的意思,是整个董事会的考量!夜曜下一步的战略重心就在金融板块,林氏银行的助力意味着什幺,你不清楚吗?”
沈从容的目光甚至没有偏移半分,依旧沉沉落在书桌后那个男人的身上——他的父亲,沈青山。
沈青山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软布擦拭着一只价值不菲的古董瓷杯,动作一丝不苟,仿佛眼前的剑拔弩张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看戏的人一样。
他周身散发的那种置身事外的冷漠,比兰茵的歇斯底里更令人心寒。
“母亲,”沈从容开口,声音平稳,“我的婚姻,不是夜曜集团的筹码。”
他刻意加重了“我的”两个字。
沈青山擦拭瓷杯的手终于顿了顿。
他擡起眼,目光冰冷,刺向沈从容。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评估,一种在权衡商品价值的、令人作呕的审视。
“筹码?”沈青山的嗓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
“你生在这个家,享受着这个姓氏带来的一切,就该明白,有些东西,从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
他放下瓷杯,杯底与红木桌面接触,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的一声。
这声音像是一个信号,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又沉凝了几分。“林家的二小姐,品貌家世都足以匹配你。感情?”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满是洞悉世事的嘲讽,如同在评价一件物品的附加价值。
“那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婚姻的本质,是利益的结合与延续。你母亲当年,”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脸色瞬间苍白的兰茵,“不也是这幺过来的?沈家,不需要虚无缥缈的真爱。”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精准地捅穿了兰茵竭力维持的体面,也彻底撕开了这个家族华丽袍子下最不堪的脓疮。
兰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血色从她脸上褪尽,精心修饰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瞬间涌上的屈辱和积压了三十年的痛楚。
她看向沈青山的眼神,充满了被彻底背叛后的怨毒和心死。
沈从容将母亲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那点因父亲强大气场带来的滞涩感,反而被一股冰冷的怒火烧穿。
父亲口中的“本质”,母亲眼中的“屈辱”,正是他厌恶这个金丝牢笼、厌恶他们试图强加给他的一切的根源。
“沈家不需要真爱?”沈从容的声音陡然扬起,清晰地回荡在压抑的书房里。他不再看沈青山,而是转向兰茵,目光锐利,直刺她心底最隐秘的伤疤。
“那您呢,母亲?您当年嫁入沈家,难道也是心甘情愿地认同这‘本质’?您这三十年,守着这个冰冷的‘本质’,守着这个永远把您当成精美花瓶、当成利益纽带的男人,”他每一个字都狠狠砸下,“您真的快乐吗?午夜梦回,您就没想过,如果当初反抗了,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沈从容!”兰茵尖声喝止,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带着破碎的哭腔。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沈从容的话太狠,太毒,把她小心翼翼掩盖了几十年的伤疤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灯光下,暴露在她最不愿面对的人面前。
她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
沈青山脸上的冷漠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沈从容对兰茵的质问,无异于揭开了他精心粉饰的太平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一场交易。
他重重一拍桌面,那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瓷杯都跳了一下。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跟你母亲说话?这就是你在外面‘历练’回来的教养?!”
“教养?”沈从容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悲凉。
他毫不退缩地迎上父亲盛怒的目光,眼神亮得惊人。
“我的教养告诉我,把人当成工具,当成维系利益的筹码,才是最卑劣的教养!父亲,您教我的,不就是这些吗?如何不动声色地利用,如何冷漠地权衡取舍,如何……像您对待母亲一样,把枕边人也算计得明明白白!”
他毫不留情地撕开那层遮羞布,将父母之间那点可悲又可笑的同床异梦彻底摊开。
“够了!”沈青山霍然起身,高大的身躯带来强大的压迫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从未被儿子如此顶撞,如此赤裸地揭开疮疤。
怒火在他眼中翻腾,但他毕竟城府极深,强压下立刻爆发的冲动,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威胁:“沈从容,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夜曜姓沈,但今天,它还是我说了算!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趁早给我收起来!联姻的事,没有商量余地!除非,你想看着你辛辛苦苦打理的‘曜星’项目,因为资金链断裂,彻底烂尾!或者,看着你母亲名下的那些基金会,出点不大不小的‘纰漏’?”
他精准地抛出了两个沈从容最在意的筹码,一个是他的事业心血,一个是他对母亲仅存的、复杂的责任。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兰茵捂着脸,肩膀微微抽动。
沈从容的拳头在身侧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看着父亲那张冷酷算计的脸,又看看母亲痛苦绝望的背影,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席卷了他。
这就是他的家,他的父母。
他们之间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利益同盟,在触及各自核心时,原来如此脆弱,充满了猜忌和相互掣肘的裂痕。
而正是这裂痕,给了他喘息的空间,也给了他……反抗的缝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人压垮时,沈从容紧绷的下颌线忽然缓缓松开。
他甚至勾起了一边唇角,那笑容冰冷而锋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父亲,”他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您说的对,夜曜现在还是您说了算。‘曜星’项目,母亲名下的基金会……您确实有无数种方法,让我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