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她弄丢了一条手链。
那天是系上的迎新活动,结束后她忽然在广场上急着四处张望,问了一圈人,也低头找了很久。那条手链很细,很旧,样式也不特别,我原本没在意,但后来听人说,那是她外婆留下的遗物。
我记得她低着头在草丛边翻找的样子,指尖颤着,脸色几乎要哭出来。后来她身边的几个朋友叫她先回去,她站了一会才慢慢走远。
那天晚上,我拿着手机的手电筒,把整片活动场地重新走了一遍。操场边的水沟口、凉亭旁的树根缝、甚至垃圾桶附近都找了。最后在操场最角落的草丛里,我看到那条手链,被压在泥巴里,还卡着一点干掉的树叶。
我捡起来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她应该会很想找回这东西。
第二天一早,我把手链洗干净,用纸巾包着,趁没人注意放进了她的抽屉里。
那天她进教室时神情还有些低落,直到打开抽屉看到那东西,才猛地一愣。
她呆呆看了几秒,突然红了眼眶。
她拿着手链问大家是谁捡到的,有没有人知道。大家都摇头。她最后笑了,说:「谢谢你,不管你是谁。」
我在她几排后面的座位,听着她的声音,没擡头。
我从来没有太靠近她,只是时不时的会偷偷帮她一些忙,看她开心就满足了。
她笑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世界有那么一点值得。
我每天打两三份工,白天上课、晚上去便利商店、去KTV打工、假日我去工地打杂,只为了凑学费、缴房租、吃得饱一点。
生活很累,身体经常像被掏空一样,但我却觉得那段时间特别安稳。
每天走在校园里,看着天气变好、风里有花的味道,听到她在走廊跟朋友说笑,声音亮亮的、轻轻的,就像阳光照进我日复一日的灰色里。
我开始觉得,我的人生也许真的能慢慢变好。
那时候我从没想过——我们之间最后竟会变成这么不堪的关系。
她越来越不喜欢我,甚至厌恶我。用看见垃圾一样的眼神看我,在朋友身边用嘲弄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知道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我穿的衣服永远那几件衬衫和裤子,洗到颜色都退了。
她的朋友故意问我:「江砚辰,你是不是每天都穿同一套?」
我淡淡说:「省时间。」
他们笑得更大声,还有人补一句:「也省钱啊。」
之后有人说:「江砚辰,没钱的话怎么不快点去找个正经工作,怎么还来念书这么辛苦啊?」
我没有回答。
「反正你读了也没用,毕业还不是去打工。」
那句话引来一阵窃笑,我擡头时,刚好看到她在不远处,低着头玩手机,唇角勾着。
圣诞节那天,班上玩交换礼物。
她在群组里提议「砚辰也会参加,给他实用一点的」,大家都笑。
当天在大家的刻意为之下,他们特地准备的礼物完美的避开其他人被我抽到,礼物是一包泡面和一张写着「热水要自己烧」的卡片。
也不知道为何,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黑屋里被留下来时我翻找柜子啃着吃的回忆。人们的笑声此起彼落,于是我扯开嘴跟着笑了笑。
之后期中报告时,我交出去的东西被换成空白页,教授当着全班骂我不负责任。
我一个字都没辩解,只看到后排她和朋友在看着我窃窃私语嘲笑。
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但我做的那个题目,最后正好成了她那组的报告内容。
我没有证据,也不打算去问。
后来我在回收桶里捡回被揉烂的那份报告,皱折一条条,像干掉的裂痕。
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克制地喜欢这个女孩。
不是因为她是全校的焦点,不是因为她美丽、耀眼,而是因为她是我曾经相信的唯一的阳光。
我总会想起第一次来学校的时候她带路的样子,执着的认为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她是我画在笔记本里的光,是我曾经以为,只要默默守着,就能永远存在的光。
我课本的空白、废纸的背面、宿舍的便条纸,一张又一张,都是她的样子。
她低头写字的样子、绑头发的样子、走路时裙角微微摆动的样子。
有一张我一直画不完。
那是一张正面的素描,想画她看着人微笑的样子——那种在阳光底下、明亮又温柔的笑容。
可是我怎么都画不出来她的眼睛。
我涂涂抹抹了很多次,改了又改,纸都快被擦破。
每次画到那双眼睛,笔尖就会停住,心里像卡了一块石头。
我以为只要画得够久、够仔细,就能在纸上拼出她看着我的笑容,可是没有,并不是那样。
***
夏日那场聚会被当众羞辱之后,我再也没去过任何系上的活动。
同学们仍然在走廊里大声聊天,笑声和人名此起彼落,徐悦彤在其中依然耀眼,笑容依然明亮。
只是从那之后,她看向我的眼神里,更加理所当然的轻蔑,像看一个可以随便捉弄的狗。
有一次考试,有人把抄满答案的纸丢到我桌上。监考老师看到时,我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那场考试结束后,我被记警告,失去了那学期的奖助金。
当我走出教室,走廊尽头传来一声窃窃私语的嘻笑。
我擡头,徐悦彤和她的跟班们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饮料吸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只是低下头走过去,她往旁边让了一步,没看我,也没说话。
我也不再试图对她微笑,也不再假装自己只是个普通同学。我开始在她出现的时候低头收拾东西,提早离开教室,尽量让自己不在她的视线里。
我的心里有一个地方像是空了出来,但那不是什么都没有的空,而是一个黑色的湖。
静静的,像死水一样,一点一点地涨起来,浓稠、黏重,闷着腐败的气味。
里头盛着我从小到大,被践踏、被嘲笑、被夺去的所有东西。
温柔的人会让我感到温暖,我向往温柔平静的感觉,然而温柔的人总是会消失,就像爷爷和阿荣。
短暂的平静就像一场梦,尽管如此我也曾经努力过,努力想要好好生活,但很快总会被现实撕得粉碎。
我明白我错在哪里了。
其实我的父母很早就告诉我答案了,不够强大的人只会被掠夺。
从小到大我画过很多东西,然而画的那些东西从来都不会属于我,只是这样是不够的。
只有支配控制、彻底占有她、压碎她的傲气,让她哭着跪在我脚边,才叫真正的得到。
当我想明白的那天起,我再也不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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