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二楼的柱子后,三位观察团成员看傻眼。
好好一个相亲,怎幺整成非诚勿扰了?
郝阿姨也很震惊怎幺出现了三个男嘉宾?
她年纪大,有老花眼,一时也认不出哪个小伙子才是她推荐的,干脆就不认了,还乐观地说这是天注定,李医生的桃花缘来了,多看看多挑挑也是好的。
不,一点也不好。知晓内情的赵护士和护士长在心里疯狂反驳。
赵护士更是紧咬住手指关节,眼神不断在郎文嘉和李牧星徘徊。
“左边那个看起来老实稳妥,将来一定疼老婆,前面那个长得真俊俏,气质一看就是教养很好的孩子,怎幺好像还有点眼熟呢?不过右边那个小伙子,肯定不是我推荐的,那个面相太寡情薄意,一看就不是愿意好好过日子的。”
阅人无数的郝阿姨只对张律师发出差评。
她是对的。
来相亲的小伙子每介绍自己一句,刻薄的张律师就要点评一句,这两人刚好又坐对面,搞得像面试一样。
小伙子:“我的工作是工程师,目前在亚鹏汽车里任职。”
张律师:“听说现在大厂的技师也会叫自己是技术工程师。”
小伙子:“我今年30岁,因为忙工作,所以一直没交女朋友。”
张律师:“工作很忙,呵,一向都是很好的理由。”
小伙子:“我前几年就在斐城买房,车子也是有的。”
张律师:“城中村的老破小也是房。”
小伙子钝感力很重,完全感受不到张律师的恶意,以为他是李牧星来把关的亲友,老实巴交地解释起他的房子不在城中村。
张律师散漫玩着手上的打火机,根本没在听,他的注意力看似都集中在小伙子,但其实一直在不动声色观察另外两个不说话的人。
一个在低头喝咖啡,一个在夹菜吃饭。
两年前被李牧星赶走的画面,他可是历历在目,他们当时的氛围暗流涌动,难以介入,可现在,两人却像冰河一样。
有意思。张律师翘起二郎腿,心情舒坦多了。
小伙子进入下一个介绍环节:
“我平时也没什幺爱好,就爱修理一些小玩意,我以前大学时加入过修理协会,现在有空也会帮街坊领居修理他们坏掉的家电。”
张律师张口又要嘲讽,李牧星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
“石先生,你好面熟,你的父亲之前是不是在我们医院开刀过?”
石先生点点头,有些害羞,不敢看李牧星:
“是,家父之前是李医生的病人,那时是我哥陪床,他们回家跟我说你很好,所以拜托郝阿姨牵线,让我来和你见一面……”
声音越来越小。
张律师的鼻孔哼出气,讥笑道:“令尊和令兄和您一样,也是修理工出身?”
“不是的。”小伙子憨憨回答,一边的李牧星抿紧唇,努力压抑笑意,“家父在税务局任职,哥哥是证监会的稽查组。”
张律师这下闭嘴了,端起咖啡杯遮住吃到苍蝇似的表情,税务局和证监会是每一个金融律师都不想听到的词。
李牧星却不想放过他,故意说道:
“说起来,我们的这位张先生可能和你的父兄还是老熟人。”
“真的吗?”石先生信了,一脸真诚要交朋友,“张先生,方便给我名片吗?我回去可以问问他们。”
“我,我今天没带名片。”张律师像被猫盯上的老鼠,整个人坐立不安,“我再去续杯咖啡,李医生,你的也喝完了,我顺便吧。”
他端起两个杯子,就这幺跑了。李牧星目的得逞,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暗自偷笑,眼睛一转,和对面郎文嘉的视线相撞。
他下颌微动,嚼着食物,眼神幽幽的。
刚刚全程,他都没说话,一直在吃饭。
不过,李牧星耳后的那块皮肤一直是烫的。
他一直在看她,现在她偷笑,又被他看到了。
李牧星慌乱地移开目光,不知为何,感觉自己也像一只被捉到的老鼠。
张律师还没走到咖啡吧,旁边就冲出两个护士架住他的手臂,朝他笑得甜美可人:
“张先生,您的下一项健检时间到了哦。”
张律师莫名其妙,还想说些什幺,可赵护士和护士长根本不给机会,不由分说地就把他拖走,手上的咖啡杯都没机会放下。
捣乱分子,即刻处决!
直至他们离桌,张律师都没再回来,李牧星也没喝到第二杯咖啡。
她也不在乎,这个世界上,还有什幺事比在前男友面前和相亲对象聊天,还要折磨?
石先生是个没什幺心眼的实诚人,看起来腼腆,却很健谈,眼神清澈,让李牧星不想太过粗暴地中止这场聊天,一直找不到机会离开。
或者,她根本就不想离开。
李牧星搁在桌面下的双手绞得紧紧。
尽管不敢看过去,可碗筷碰撞的轻响时而传来,不断提醒她,他就在那儿。
而且,这里的空气,有他的气息。
好久没闻到的气息。
一闻到,心里的某处就绵绵的、酸酸的,有点疼。
可是……耳后的那块皮肤凉了,不再发烫了。
刚才眼神相交后,他就没再看过来了。
意识到这点,心里的那处更疼了。
她到底想要怎样啦?
“李医生,李医生?”
对面唤了几声,她才回过神。
“李医生晚上有空吗?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约你吃个晚饭。”
石先生深呼吸几口,鼓起勇气提出邀约。
“我傍晚有手术。”李牧星婉拒得很快。
“宵夜?”
“也没办法,我得加班,这几天堆了太多报告要写。”
石先生不放弃,掏出手机,说道:
“那,可以先加个微信……”
“当”的一声,打断他的声音。
郎文嘉吃完了,把筷子放在碗上,声音异常清脆,很难不被他吸引过去。
他折起纸巾,优雅擦拭完嘴巴,朝石先生微笑问道:
“不好意思,先生,我不小心听到你说的话,知道你会修小家电,请问你现在有空,能帮我修个热水壶吗?我姥爷现在住院得用到。”
“可以啊。”石先生傻乎乎地点头。
“谢谢你。”郎文嘉笑得大方,眉眼弯弯,俊丽的面容更为粲然明艳,“我表妹是个电器杀手,她来照顾我姥爷这几天,弄坏了很多东西,连我家的几个电器都遭殃了,幸好今天有缘遇到石先生。”
石先生被耀眼的美色闪到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声音弱弱的:
“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嫌麻烦的话,也可以把家里坏掉的电器拿给我看看。”
李牧星幽幽插嘴:“大门密码锁也可以修吗?”
“什幺?”
石先生茫然看向右边的李牧星,看到她好像想起好笑的事,嘴角翘得高高的,又听到噗嗤一声,他再看向左边,那个陌生帅哥也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他又看向右边,再看向左边,一向迟钝的脑袋终于灵敏一次。
“原来你们两位认识。”
这句话说出口,气氛霎时冷却,那两人收起笑。
李医生说她得回去上班了,急匆匆起身离开,而陌生男人在低头整理碗碟。
石先生心生说错话的不安和内疚。
他们不认识吗?可是,他们的反应也很奇怪。
他们明明面对面,擡头就看到对方,眼神却是硬生生的,没有一点交集。
怎幺好像,比陌生人还陌生?
到了最后,石先生也忘了要加李医生微信的事,不过在病房修热水壶时,他加到了郎先生表妹的微信。
那一晚,他们聊得很夜很夜。
李牧星对石先生的推辞不是谎言,她的确有手术,也的确有很多报告要处理。
从手术室走出来,她累得不断打哈欠,想起下午的事,埋怨张律师落跑就落跑,干嘛要带走她的咖啡杯。
这个时段是探病时间,走廊里人很多,神情或空白或憔悴,纷纷和李牧星擦肩而过。
人流中,一个妇人突然驻足,披头散发下的大眼睛布满红血丝,死死盯住那个白大褂的背影,双手抖颤,快揉破手上的病危通知书。
打开办公室的门,李牧星愣住。
桌上,正放着一杯咖啡。
心绪又起波澜,刚好有个护士经过,她忙捉住人问:
“那杯咖啡是谁送来的?”
“刚刚有个病人家属送来的,是个年轻姑娘,说感谢医院照顾她的家人,大家都有呢。”
“大家都有吗?”李牧星喃喃重复。
关上门,她小心捧起那杯咖啡,是她平时喝的双倍浓缩澳白。
怎幺又是这种会让人多想的细节?
喝进嘴里,温温的,尤为苦涩。
大概是因为混杂了几分自作多情的难堪和失落吧。
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期待什幺,她当初那样对他,她不该期待什幺。
明明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可一看到他,一靠近他,她就会打回原形,变成外头挂在枝头的果实,提心吊胆,欲坠未坠。
就算坠下了,以为自己终于想通了放下了,可明天看到他,又会有一颗新的果实生出。
果实,源源不断的掉,源源不断的生。
两周后,郎爷爷正式出院。
李牧星站在楼上,眺望老人家被一群孙辈簇拥着欢欢喜喜离开。
一辆熟悉的路虎停在大门口,郎文嘉戴着墨镜从副驾驶位下来,扶着姥爷上车,绝尘而去。
这段日子,她夜里睡不好,正好多出很多时间来等待和观察,可是对面的那两扇落地窗从未亮起。
他大概是不住这儿了。
那辆车消失在马路转角,李牧星想,提心吊胆的日子结束了。
——才怪。
隔天傍晚,小区花园,李牧星休假在家,正喂着流浪猫,清理它们的水碗,就听到身后熟悉的呼喊。
“那医生!”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喊她。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郎爷爷拄着拐杖,精神抖擞地朝她打招呼。
他的身后,是穿着卫衣长裤的郎文嘉。
夏日闷热的风吹拂起李牧星的头发,叶子飒飒响,又一颗果实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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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周一无更。
提心吊胆的果实,这个意象来自于李秀华那首诗里的提心吊胆的春天。